原典咖啡厅服务生端上了瀚欣为我加点的另一杯咖啡,瀚欣便让我趁热喝,她还要了一小碟花生米。

    瀚欣总打量着我,看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我甚至觉得瀚欣有点不礼貌,她好像努力地想在我的面部表情里面,找到一些她需要的答案。或许,她心里正纳闷,我为什么对她提这些别人的故事?

    我有点不自在,但还是微笑地看着她说:

    “欣欣,怎么老看着我呢?不要以为我讲的是我自己的故事好不好?这些故事你妈有一些也是知道的啊,你回去和她一聊也就基本能清楚。”

    其实我心里就想让瀚欣回去与雪儿聊这些事,雪儿也可能基本上不知道我结婚后的这些事,也许,雪儿现在需要知道?或者是瀚欣必须知道?而且,我对面坐着的可能是我的女儿?那么,我更加必须让她知道。

    瀚欣让我这么一问,骤然也脸红了,她对我一笑,算是掩饰了一下,有点歉意有点淘气地说:

    “钟老师,不好意思,听了您讲的故事,我在想:您以前和我妈,是否谈过恋爱?您那同学,后来的家庭,肯定很幸福吧?但我心里有点纳闷?您怎么会突然和我讲起这些故事呢?是与我有什么关系呢?还是……?”

    瀚欣聪明绝顶,她也想到,我不会无缘无故地与她讲起这些故事,但她直接就问,却令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我为了掩饰一下心理变化,喝了口咖啡,脸上神色却有点不自然,但还是接着对她说:

    “唉,怎么说呢?你如果觉得烦,我不再说就是啦。至于后来,后来就一言难尽了!”

    “老师,您继续说说嘛?我是忽然好奇,我很有兴趣听听。”瀚欣又有着天生的好奇心,小姑娘还是忍不住想听下去。我说:“你喜欢听,我就说下去。”我又认真地与她讲下去——

    自从五一与佳玲举办婚礼之后,由于丹丹不久回了澄城,林小姐也完全与雪儿舅舅那边,断了关系。阿贞和她母亲去了珠海,更要命的是老周大哥调回他自家的总公司了。

    这样一来,等于雪儿舅舅那边,有关于雪儿和阿贞的所有情况或者信息,我什么都不知道了,而两家公司也似乎水火不溶,更加没办法得到雪儿她们的任何消息了。

    我将所有精力,全部放在公司的生产和管理上,朝朗公司也在逐步壮大。肥仔和李生相当努力,公司这一年的加工单也很多,不得不经常把公司没法完成的发往工区做。而鸵岛娜姐的工区也恰好能做为公司的工区,可惜她的管理不到位,经常出现质量问题,因此,我与林总经常要轮流往鸵岛跑。

    我做的一些创意设计,也逐步在香港的一些洋行中打响知名度。有一家顶级国际品牌范思哲公司,还曾多次通过香港客户暗中派人挖角,愿意提供优厚薪酬,甚至是开出了有机会到国外进修深造的条件,并希望我今后进修设计及品牌推广,学成回大中华区总部,可以兼做品牌策划或推广工作。都被我宛据了,我不可能现在抛下佳玲不管,只说以后再看看吧。

    当然,佳玲的肚子也一天比一天大,我也必须分心,尽责贴心全力照顾,但有时在工区,难免就照顾不周,这让我也很是担心。

    到了八月份,佳玲基本就不上班,林总让她在家好好调养身体。因为佳玲的预产期是在九月初,所以她姐姐让她好好休息。佳玲挺着双胞胎的肚子来上班,也确实很辛苦,上下楼梯就让她腰酸背痛,她总是一手按着腰,一手扶着栏杆,一步一步上,有时上到三楼的办公室已经是满头大汗了。我经常也扶着她慢慢上下,但她肚子确实太大,特别累,脚也有点水肿,所以我与林总说,干脆不让佳玲来上班,免得有时在上落班高峰期,上落楼梯人多发生什么意外。

    李主任也来过二、三次,是林总叫她来的,最后一次来是在八月下旬。李主任为佳玲例行检查后对林总说,佳玲必须再到医院做个确认。李主任始终觉得,佳玲的骨盆有点窄,而且上次检查时发现其中有一胎儿脐带绕颈,临产时是比较麻烦的事,可能要做剖腹产?而且最好不要在白石洲这边的医院,要去市妇幼保健院,那边产房条件和设备比较好。

    实际上李主任一直对林总提醒,佳玲到分娩时肯定是个难关,必须有足够的重视和心里准备。我听后心里也总是忐忑不安,终日提心吊胆,便捎了个信叫乡下的母亲,到天后宫给妈祖娘娘烧香,保佑佳玲及婴儿都顺顺利利。

    一直到八月底,有一天下午,佳玲忽然觉得肚子痛。要命的是那天我还在鸵岛娜姐工区未回鹏城,林总只得和妙珊送佳玲到市妇幼保健院。林总同时也打电话给周大哥,叫周大嫂煲了一锅鸡汤晚上拿到医院去,我在鸵岛直接赶车回来,但也要很晚才赶到。

    在回鹏城的车上,我的右眼一直在跳动,跳得我心慌,我心急如焚!脑子里总浮现佳玲的影子,她或许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也正在等着我到她的身边,给她力量。我恨不得车子会腾空飞起来,让我一下子飞到佳玲的身边。

    当我赶到医院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我从中午到现在一直没吃饭,我顾不及。

    从两天前去鸵岛工区之前与佳玲分别之后直到今晚回到医院,我再没见到佳玲了。

    在医院的产房门口,我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佳玲,但产房严禁进入,我只能在门口等。我看到林总,妙珊和周哥夫妇都是一脸焦急的神情,心里更不踏实。她们说佳玲从下午肚子痛,到七点多后才进了产房,到现在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九点多时有一医师出来要求签字,说要转到手术室做剖腹产,由于我不在现场,林总已经代我签了。

    时间在一分一妙地过去,而医院的走廓里也只剩下我们这一家人,静寂的走廊让人觉得有点冷,绿色的走廊甚至有阴森森的感觉。我身体不停地颤抖,彷徨、焦虑与慌张始终陪伴着我。

    突然,医护人员呼叫了紧急支援,我感觉到这是不祥的征兆。我冲向手术室,但手术室的门紧闭着,护士不让我进,我更焦急得快要流泪。我不知道里面发生什么?更无从知道佳玲及婴儿的情况,我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在手术室前来回地踱步,我的头嗡嗡作响,心乱如麻。

    眼看着佳玲正进行着手术,不知道孩子的情况又怎样?如果佳玲稍有不测,婴儿也不会那么顺利。我心里回想起李主任说过佳玲分娩时肯定会有困难,这难道是佳玲的劫数?但周哥的朋友曾说过佳玲命好,好生养,这怎么会呢?所以,迷信的东西就不能相信。

    我感觉自己好像是被抽离了灵魂,我用近乎绝望的神情,看著医疗人员来回奔波,一会又拿血浆,又要输液,还拉了氧气瓶;那种紧张状态也影响着我的心理,每见手术室有护士出来,我心就绑紧,心就像被针剌了一样,人也紧张得直流汗,我在手术室门口来回不停地踱步。

    也许,佳玲的情况很恶劣!我心慌得厉害,跑到林总旁边,拉着林总的手对林总说:

    “姐姐,怎么办?我有点怕,都这么长时间了。”

    林总也紧张得手直哆嗦,但她还是安慰我说:“吉人自有天相,没事的,玲玲会没事的。”

    我说:“但愿如此!”

    周哥也说:“瀚哲,没事,头胎是麻烦点,这很正常,何况玲玲是双胞胎。”

    我又一次来到手术室门外,隔着门缝往里看,但什么也没看到。

    大约在十一时左右,一位护士终于抱着一男婴出来让我们看,说恭喜产下一男婴,大家都围上来,都高兴。我终于将悬着的心放下一半,但她第二句话却让我们所有人一时的开心给泼了盆冰水,让大家又都紧张起来,这盆冷水淋得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护士姐说另外一女婴因为被脐带绕颈,或许有窒息的可能,产妇也很不乐观,医生正在全力抢救,护士姐说后把男婴抱回去冲洗穿衣服。

    我们正要问问情况,护士姐己转身进产房去,又把门给关上,大家又都只能焦急地在外等待。

    我陷入了沉默,望著手术室,内心始终无法平静下来,对自己的无能为力只有自责。我感到无助与无奈!这种折磨让我快疯了。

    过了约半个钟,医生和护士终于一同出来说,她们已经尽力了!产妇及另一女婴没法抢救过来,而最终只能保住一男婴已算万幸。

    这真是晴天劈呖!我头嗡的一响,只觉天空一片黑暗,眼前金星乱舞,天漩地转,竞不省人事,砰的一声直直地倒在地下。所有人都流泪,林总和周家大嫂竟哭出声来。老周赶忙扶起我,弄醒我,我虚脱得厉害,脸色发白,汗不停地湧。我全身软绵绵站不稳,因为我从中午一直未吃过饭,也许是饿坏了。

    周哥拉张凳子让我坐下,让我喝了点水,大家都指着医生护士在破口大骂,我没有力气去骂医生,只想快点去手术室看一下佳玲。林总一听到佳玲不幸,叉着医生的颈说:

    “还我妹妹,我叉死你。”林总的声音是声嘶力竭的!她说话时青筋爆现,眼睛几乎快喷出火来,面部上的表情青一阵红一阵,眼泪也一直不停地流。

    妙珊也流着眼泪说:“怎么好端端一个人,说去了就去了呢?”

    我坐都没办法坐稳,周哥挨住我半扶着我,我几乎没有了眼泪在哭着,心中的悲痛无从形容。

    医生努力掰开林总的手说:

    “分娩和抢救过程,因胎儿个头过大,而且有一婴儿还脐带绕颈,医生觉得很难顺产,也因为是双胞胎,另外产妇骨盆太窄,转为剖腹产,男婴儿生下后,发现羊水已经进入血液循环,产妇陷入危险。这是羊水栓塞导致孕妇死亡、未能救活的直接原因。医生们在用尽一切救治措施的情况下,还是无能为力,女婴也用尽了一切可行的抢救举措,最终也没成功。只能说整个分娩过程中,医生一直尽职积极地抢救,可谓是尽了全力。”

    林总对着刚才被她叉的医生说:“这不行,说不清楚,我去告你们。”

    那医生说:“林总,真对不起,我是您朋友李主任的同学,如果不是有难题,李主任那边就能解决,也不用到我们这边,刚好,李主任从门口进来,你问问她吧。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李主任这时刚赶过来,她是这医师打电话让她来的,让她给林总解释一下,这纯属正常范围内的意外,并非医疗事故。

    林总听着李主任的解释,才慢慢消了点气,眼里的泪水一直像雨一样不停地下。

    医生解释完之后,让我们进产房手术室见佳玲,我被周大哥弄醒后,第一个冲进手术室,只见佳玲全身已遮上淡绿色的布。我欣开掩盖在她头上的布,所有人的眼光只看到佳玲紧闭双眼,脸上没一点血色。

    我一见到佳玲的尸体,双腿哆嗦着弯跪下去,我用手抚摸着佳玲的脸,只觉冷冷冰冰的没了温度。佳玲的面部表情还算比较正常,这说明她努力把自己美好的一面留给我们,她没有痛苦的表情。也许,她能为我留下一个男婴已让她在生死之间得到安慰!她无愧于我无愧于自己。

    可怜的是她没办法在临终前给我说一句话,没能见我最后一面!我死喊着佳玲的名字,仿佛要将她喊醒:“玲玲,你不要睡,咱回家,玲玲,你醒醒,你起来跟我说话,玲玲,玲玲……玲玲,你怎么可以永远不理我了?,你说我是你的一切,我怎么不管我了?我不让你走,玲玲……”到了最后,我摊坐在地下,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哭着还是笑着。

    一位大胆的护士这时过来问我:

    “你叫瀚哲是吧?”

    我懒得理她,只是点了点头。

    “产妇临终前拉着我的手,不停说着一句话。”

    “什么话?”我问。

    护士见我表情狰狞,战战兢兢说:“她说:她不停地念着你的名字,说怎么还不见你,问我们说瀚哲是不是去找雪儿?她说,瀚哲,你一定要去找雪儿。瀚哲,去找雪儿。雪儿,雪儿,你一定要去找她。她才是你的唯一!还说自己不要紧,一定要孩子安全。说完这些,后来她就昏死过去了……我觉得,这是她临终的话,也许这些话很重要。”

    护士说后就走,我看着睡着的佳玲出了神,我竟然哭不出声来了,只是冷静地注视着佳玲。

    …………

    瀚欣听着听着,竟也流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