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远摸了摸怀中的锦盒,心念道:“我的性命倒不打紧,若是锦盒落入他们手中可就不妙了,这些可都是歹恶之人。”此时只想快些吃完,好溜之大吉。

    此时鸿都客栈之内宾客满棚,喧哗热闹非凡,敦煌五鬼自是没有留意到慧远。慧远急匆匆吃完,付清了面钱,便欲起身溜之大吉,却一不小心将伙计手中的菜盘撞翻,哗啦一声响,自是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众人瞧了一眼,见并未有何大事发生,便不再理会,兀自喝酒吃菜。倒是敦煌五鬼一看之下,竟也认出是慧远,却哪肯放过?

    五人齐喝声中,早将慧远拿住,慧远还想同伙计道歉,却是万万不能了。

    敦煌五鬼知慧远不懂武功,也没了顾忌,老三水鬼问道:“小和尚,你的命却是大得很呐,坠入断尘谷都没摔死你。快说,和你一起的轩辕老家伙去哪里了?”慧远道:“这位施主,切莫‘老家伙’的胡乱叫去,这对已登极乐的轩辕前辈可是大为不敬。”

    老四火鬼一把抓住慧远胸襟,将慧远抓起离地,吼道:“甚么?那老家伙死了?”五个人相顾瞧了一眼,老大金鬼道:“你这等丝毫不懂武功的脓包都没死,难道轩辕老头会死?你当我们是三岁娃娃不成?快些如实招来,否则老子剐了你!”慧远道:“轩辕前辈正是为了小僧才丧命于断尘谷,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说着,又陷入了悲痛之中。

    老大金鬼瞧慧远也不似在说谎,遂道:“那老家伙死前可有甚么物事交给你们?”慧远从未说过谎话,也未打过诳语,此时竟不知如何作答。正在为难之际,老二木鬼低声道:“大哥,这里人多眼杂,若叫他人听了去,便麻烦得很了。”老大金鬼瞧了下四周,店内数十位宾客都瞧着他们几人。

    老大金鬼狂喝一声道:“看他奶奶个熊,想找死么?”众人一听,都即转过身去。老大金鬼又小声道:“走,把这呆和尚带到僻静处再做计较。”说罢,一把抓住慧远的后颈,如提鸡一般朝店外走去。

    伙计见这五人如此凶恶,也未敢上前讨要饭钱。

    慧远被抓的生疼,吵嚷道:“施主,快些放小僧下来,你们要带小僧去哪里?”老四火鬼脾气甚是暴躁,近身上来便扇了慧远两个巴掌,吼道:“再他奶奶的乱叫,你叫一声,我便砍你一根手指下来!”慧远心知这些人说得出做得到,也便不再吵嚷,脸上早已高高肿起。

    店中众人自是看不惯五个似人非鬼的强人欺负一个出家人,但见五个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哪里敢出手相助?

    旁边的马姓汉子忍无可忍,正要同敦煌五鬼理论,被石姓汉子一把按住,低声道:“马老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得罪这些恶人?”马姓汉子听石姓汉子如此一说,也便未做声,干喝了一大口酒。

    老大金鬼提着慧远刚走到门口,忽地听到客栈内一个粗犷的声音道:“五个人欺负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出家人,武林中人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得光了。”声音虽不高,却似游丝一般钻入众人耳中,人人都听得真切。

    五人一听,一齐回转身来,目光扫视众人,欲要将说话之人找将出来,老大金鬼手上却未松劲,慧远仍被提在半空。

    老四火鬼怒道:“是谁放他奶奶的屁,快给老子滚出来。”声音落后,又听粗犷的声音道:“五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也敢在老夫面前称老子,当真活的腻了不成?”

    众人循声望去,见是一位坐在角落处头发斑白的老者,此时面朝里坐着,兀自自斟自饮的喝着酒。

    老四火鬼唰的一声从腰间抽出阔身短刀,说道:“老家伙想找死么?敦煌五鬼也是你能消遣的?”老者说道:“敦煌五鬼?倒是没听说过,敦煌老妖倒是听说过。”店内众人一听,还以为是老者故意戏弄这五人,随便编造的名号,都哈哈大笑起来。

    哪知敦煌老妖正是这敦煌五鬼的师傅,真正的名号却是敦煌老仙,只因此人无恶不作,江湖名声臭之极矣,因此武林人士便将“老仙”改成了“老妖”二字。敦煌五鬼如何能受这般消遣?老三水鬼也将阔身短刀抽出,大喝一声:“老家伙,家师的名号也是你胡乱叫的!”说罢,同老四火鬼一同朝老者砍去。

    老者自言自语道:“居然是敦煌老妖的弟子,想必也是无恶不作之徒。”就在水、火二鬼距老者几步远时,老者并未离座,亦未转身,倏地将手中的一双筷子朝二人射来,速度之快,认位之准,力道之大,当真令人匪夷所思。

    筷子闪处,只听啊啊两声,已然射入水、火二鬼顶有怪异头型的脑袋之中,登时脑浆横流,气息全无。

    店内众人一见,都吓得跑了开去,只剩下几个会得武功之人站在店内四周。

    慧远一见,如何能受得了?手脚乱蹬要脱了老大金鬼的手,欲要上前救起水、火二鬼。老大金鬼怎肯放他下来,反而抓得更紧了,眼见水、火二鬼毙命,已开始盘算如何带着慧远逃了再说。

    老二木鬼、老五土鬼和老三水鬼本是亲兄弟三人,眼下老三水鬼命丧人手,怎能不报仇?二人眼睛都已血红,一起手持阔身短刀朝老者砍去。

    待二人距老者后背三尺左右之时,老者陡地站起,身形一转,已是双掌推出,掌力雄浑无比,两股劲风排山倒海一般朝木、土二鬼袭来。二人气息登时窒住,忙缩刀护住前胸。然而老者的掌力忒也浑厚,嘭嘭两声正拍在二人胸前,木、土二鬼竟似狂风怒卷中的两片落叶一般,身子向后飞出数丈,早将客栈的窗子撞得粉碎,摔倒在大街之上,登时骨碎筋断,七窍流血,双腿一蹬,立毙当场。

    老大金鬼早吓得肝胆俱裂,慧远和众人也都惊得呆了,顿时鸿都客栈之内鸦雀无声。

    老大金鬼此时只想开溜,哪知腿上却已不听使唤,目光从四具尸体上慢慢转向老者。目光对处,老者双目正如电光一般瞧着自己,登时汗毛倒竖,冷汗涔出,手上一松,将慧远扑通一声摔在地上,腿上竟也一软,跪了下来,却是大出众人所料。

    慧远扑到尸体旁,试图救起四人,哪还救得活?泪水簌簌而下,口中阿弥陀佛的兀自念起经来。

    老大金鬼颤抖着道:“老英雄,老前辈,都是晚辈有眼不识泰山,您老人家高抬贵手,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晚辈的命罢。”老者凛然道:“老夫生平最讨厌的便是你这种没得骨气之人!”说罢,右手衣袖一摆,一股劲风将老大金鬼卷出店外。

    也是老大金鬼命不该绝,正巧一名汉子推着一辆车经过,车上装有几袋稻米,老大金鬼正摔在稻米之上,虽头破血流,却保住了一条性命,紧忙爬起身来,头也不回的跑去了,老者却也未追,便放他去了。

    老者走至慧远身旁问道:“小师父,你没事罢?”慧远头也未抬,说道:“你这施主忒也凶恶,眨眼间便伤了四条性命,当真罪深似海,死后是必下阿鼻地狱的了。”

    老者先是一愣,随即说道:“老夫若不背上杀他们的罪孽,他们便要背上杀你的罪孽了,老夫可是替他们在承受罪孽,这应是功德一件才是。”

    慧远有史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说法,竟也呆住了。抬头瞧了老者半晌,但见面前老者虽已年近六旬,但身体健硕,满面红光,一捋银髯飘于郂下,双眼如电,炯炯有神,此时正笑呵呵的瞧着自己,慧远道:“杀人便是杀人,是再大也不过的罪孽,又怎会是功德一件,您这是强词夺理。”

    老者道:“你可是少林弟子?”慧远道:“小僧慧远正是少林弟子。”老者道:“那便再好也不过,少林高僧可是明辨是非的很,你大可回到寺中求教寂字辈、空字辈和明字辈的长辈,老夫确是做了功德一件。”慧远道:“总之杀人便是不对,便是再大不过的罪孽。”

    老者见慧远虽呆头呆脑,心痴的很,然心地却是十分善良,竟生了几分欢喜之心,遂问道:“小师父可是要回寺中?”慧远道:“正是。”老者道:“正好老夫也要前往少林寺,不如你我同行,待到了寺中,咱们一同去向你的长辈请教,看到底是你对还是老夫对,如何?”慧远道:“如此正好,小僧口拙,不能辩得过老施主,待到得寺中,见到小僧的师傅和众位长辈,定让老施主无从辩起,输得心服口服。”

    老者道:“小师父,那咱们现在便即出发,你看如何?”慧远道:“小僧要先将这四人葬了再走。”老者捋着银须,微笑道:“也罢,便依小师父,先葬了这四人,明日再出发赶往少林寺。”说罢,从地上提起四具尸体,说道:“小师父,随我来罢。”

    老者正巧从石姓汉子面前走过,霍地站在石姓汉子面前,说道:“步庄主和那北方汉子并未大战二百余回合,而是互拆一百二十七招。可惜呀,若是步庄主不用那招‘潭花飞溅’,而是用‘飞虹贯日’便不会输得那么早,也不至于断掉三根肋骨了。”

    石姓汉子惊恐道:“你怎知道如此清楚?难道······难道你就是······”石姓汉子早已面现惶恐,醉意全无。老者道:“老夫当日便在御剑山庄,自是清楚的很。”说罢,提着四具尸体朝城郊而去,慧远紧追慢赶跟在后面。

    二人将四具尸体葬好,便又返回东京汴梁寻店过夜。

    尽管老者救了慧远,但在慧远看来,老者比之敦煌五鬼更为凶恶的很,一路之上,慧远也不去搭理老者,老者自是看出慧远的所思所想,非但没有着恼,反而更加喜欢慧远这种爱憎分明的性情。

    二人寻得客栈住下,第二日便起身赶往少林寺。一连行了三日,慧远也未同老者说得半句话,老者竟也童心未泯,同慧远较起劲来。一路行来,倒是遇到愈来愈多的武林人士,纷纷赶往少林寺。

    行到第三日傍晚,二人错过了投宿的城镇,便寻了一户农家借宿,此处已距少林寺仅有一百里上下,再行一两日便即可到。吃斋念佛之人也多了起来,二人借宿的这户农家便是信佛之人,眼下见一位出家人和一位童颜白须的老者借宿,自是招待有加,热情的很。

    农家宅小屋少,慧远和老者只能同在一间房内休息,自比不得客栈。慧远兀自取了被褥铺在地上,将床让给了老者,老者颔首赞许,却也并未言语。

    慧远盘膝默念着经文,老者端坐在桌边,从怀中取出一个布袋,打将开来,从里面取出一块材质上好的彩锦平铺桌上,又从布袋中取出两个小布袋,依次打开,放在彩锦两侧。

    慧远默念了一个时辰的经文,缓缓睁开眼,一瞥眼间,见老者的彩锦之上并非绣得花草虫鸟,而是纵横一十九道的棋盘,两个小布袋中分别装着黑白棋子,棋子晶莹剔透,小巧玲珑,着实精美的很,老者正兀自和自己对弈。

    慧远甚爱弈棋,见老者也是痴迷于弈棋之人,便冥冥中多了几分好感,近身到桌边向棋局瞧去。一瞧之下,慧远咦了一声,心下奇道:“好不古怪的一盘棋。”但见棋盘之上黑白棋子颇少,但激烈搏杀的场面已是尽显无疑,黑白双方于中原及四方针锋相对,寸土不让,相互逐鹿。

    此时老者手执一黑子已沉思多时,不知该下于何处。慧远也自沉浸其中,苦思冥想起来。

    过得许久,老者说道:“这一子下在‘平四三’位如何?”慧远说道:“不可,若下此处,会将周边五子置于险地,后患无穷。倒是可以考虑下在‘去四五’位。”老者说道:“此位虽能救活二子,然失地甚多,终不可取。”

    二人又即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