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第七日三更时分,二人正自熟睡,忽地传来淙淙的流水之声,二人都从睡梦中惊醒,慧远睡眼惺忪的说道:“又没得河流,却是哪来的流水声?”冷孤月兀地啊了一声,惊呼道:“快看,涨水了!”慧远被冷孤月一惊,登时精神不少,定睛瞧去,但见柔和的月光之下,水潭中的水竟上涨了许多,潭水正流入沟渠,又从沟渠流向牡丹花丛之中。

    二人均被眼前奇异无比的景象惊住,二人呆视了半晌,方转回神来,会心的笑了起来,几日来的谜团登时得解。大自然的神奇造化,当真令人匪夷所思,若非亲眼得见,便是如何也难以相信。

    冷孤月欣喜道:“定是这水潭中的水每过得几日便兀自上涨,从而滋养了这偌大一片的牡丹,这水潭确是灵性的很,想是这些牡丹亦未负了水潭的深情厚意,倒也生得如此之好,真可谓是‘牡丹有意随潭水,潭水有情恋牡丹’,呵呵。”冷孤月即兴将“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两句诗词如此一改,竟也别有一番牡丹、潭水相思相偎、相依相恋的意味。

    慧远此时却没得这番情致,早已手脚并用,忙得焦头烂额。原来潭水在流入沟渠之时,潭中的鱼儿也随之游入了许多,而当潭水渗入到泥土中之后,鱼儿便即干涸而死。慧远怎能让这许多条生命在自己眼前逝去?便一条条的将鱼儿抓回潭里来。

    冷孤月也知劝他不住,遂不予劝阻。

    此时月已将满,月光倾洒在谷底,映着万朵瑰丽的牡丹,空气中弥漫着沁人的幽香,耳际传来淙淙悦耳的流水之声,冷孤月将一双玉足在潭水中荡来荡去,当真是人在画中,画在心中。

    如此诗情画意般的美景,慧远却是丝毫不觉,为了潭中鱼儿直忙到第二日巳牌时分,潭水方渐渐退去,不再有潭水流入沟渠之中,不过几个时辰的流水,早已将牡丹花丛浇灌得透了,慧远确是救了数百条鱼儿的性命,当真是功德一件。

    慧远虽已筋疲力尽,疲惫不堪,然心下却是快乐的很,望了一眼冷孤月,看样子也是睡得颇晚,此时正自熟睡当中,只是睡相稍差了些。

    慧远早已体力不支,此时一忙完,倒头便即睡去。梦中见到千百条鱼儿绕着自己游来游去,当真幸福无比。忽地冷孤月将所有鱼儿都抓了去,慧远忙伸手去夺,竟被冷孤月一把按到水里,气也透不过来,兀地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怀中正自抱着一个枯树枝,冷孤月正捏住自己的鼻子。

    冷孤月见慧远醒来,遂放开手,说道:“喂喂喂,小和尚,你瞧都甚么时辰了,还睡得恁地死?”慧远红肿着眼睛,嘟囔道:“忒也疲困,就让小僧再睡上一会罢。”冷孤月却是欢喜异常,说道:“别睡了,快看,我寻到甚么了?”慧远一瞧,旁边地上竟放着几个红薯。

    慧远登时来了精神,问道:“却是在哪里寻来的?”冷孤月说道:“我今天可是走得甚远,直寻到谷底西侧的尽头处了,还好皇天不负有心人,虽没寻到出谷的路径,却寻到了这个。”

    慧远拿起一个红薯瞧了瞧,忽地道:“有人,这谷中定是有人!不然怎会有红薯?”冷孤月瞪了慧远一眼,说道:“说你笨你还不承认,难道就不能是野生的?”慧远骚着头皮道:“确是小僧想得多了。”冷孤月说道:“总算可以吃些新物事,改善下伙食了。”说罢,二人大笑起来,随后将红薯烤熟,就着甘甜的潭水慢嚼慢咽,当真美味之极。

    当日无事,到得第二日,二人早早起来,便又一同去寻红薯。一路之上二人行的却也不急,一个多时辰方行到冷孤月先前寻到红薯的地方,此处已是谷底西侧的尽头。但见此处崖壁更为陡峭险峻,怪石突兀,四周树木稀少,却长得更为粗壮、高大,树间百草丰茂,三寸有余,不知名的各色小花点缀其中。

    冷孤月用手一指,说道:“便是在这附近,这次可是要换你来寻了。”慧远说道:“这是自然,小僧在寺中也是常与劳作的了。”说罢,便在附近找寻起红薯来。

    冷孤月闲来无事,便在周边采摘黄花,确是欢快的很,竟也不似被困在万丈谷底,以天为盖,以地为席,食不饱腹之人。冷孤月玩耍了半晌,索性躺在青草之上,呼吸青草的沁人清香。

    一瞥眼间,竟望到一物事悬在半空之中,离地面足有十余丈高,依稀瞧见物事一端连着一株参天古树,另一端连着峭壁,而峭壁那侧陡峭异常,决计无法攀援得上。

    冷孤月心下好奇,便即来到物事连着的那株古树下,但见古树枝粗叶茂,足有数百年光景。冷孤月双膝微屈,身子一跃,顺手抓住低处的枝干,身子一荡,半空中一个回旋,顺势抓住稍高处的枝干,如此反复数次次,便上到了十余丈高。定睛看时,方始看清那物事是一条如小儿手臂粗细的铁链,连在古树与峭壁之间,却有十余丈长,在半空中微微晃动。显是常年风雨侵蚀,铁链早已锈迹斑斑。

    冷孤月担心铁链常年锈蚀严重,不可承重,遂凝神屏气,提轻身子,单足踏在上面,略微加力,铁链却也未断,便小心翼翼的从铁链上向峭壁一端走将过去。

    一会功夫,冷孤月便走至峭壁一端,铁链恰好连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之上,岩石上面却也平整。冷孤月踏上岩石,发现竟有一条两尺余宽的石径,沿陡峭的崖壁凿刻而成,连向远处。冷孤月正欲沿石径探个究竟,忽地一人喊道:“冷施主,小心!”

    冷孤月低头看时,慧远正站在峭壁下仰面望着自己,手里还拿着几个刚刚寻到的红薯。冷孤月道:“我没事,不用担心。”慧远从下向上看时,却也瞧不见石径,但见冷孤月竟似悬在半空一般,早已万分担心,忙喊道:“冷施主,切要小心为是,小僧这便想办法救你下来!”

    冷孤月喊道:“不用救的,我自个上来的,你要上来么?”慧远腿都吓得软了,忙回道:“冷施主无事便好,小僧可没这个胆量,冷施主还是早早下来的好,免得伤到。”

    冷孤月本未打算叫慧远一同上来,此时听他如此说,却是古怪性子又起,说道:“小和尚,这里极有可能是出谷的路径,你不上来,便要在这里念上一辈子的经了。”慧远说道:“恐是小僧还未出得谷去,便早已摔成肉泥的了,阿弥陀佛。”

    冷孤月想了一下,说道:“你若在这里不出去,方丈交代你的事便不能完成,应该算是背弃师门,这是不忠;你不出谷为死去的全家讨回公道,应是不孝;至于轩辕前辈的锦盒,想必是关乎武林的大事,若因你误了大事,也算是不仁不义了。不过那,也无所谓了,反正你要在这里待上一辈子,又见不到旁人,即便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也无所谓了。”

    冷孤月如此一说,虽牵强的很,但对慧远却甚是有用,慧远忙惊慌道:“小僧却是万万不能背上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名,即便是摔成肉泥也罢。只是这如此高,小僧如何能上得去?”冷孤月说道:“这里有根铁链,连在那株古树上,你先爬上古树,便可沿铁链过来了。”慧远不懂得武功,眼力自是不如冷孤月,十余丈高的一根铁链,若不是冷孤月提醒,确是很难瞧见。

    慧远来到古树下,将几个红薯放在地上,紧了紧布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老半天才爬上古树连接铁链的地方。喘息还未方定,一眼瞧到悬在半空中那根十余丈长的铁链,兀自微微晃动,慧远当真吓得呆了,腿上一软,险些从树上跌将下来,哪里还敢去攀援铁链?

    冷孤月喊道:“小和尚,再不快些,恐是月亮都出来了。”慧远定了定神,说道:“小僧实难过得这根铁链,冷施主可还有其他法子?”冷孤月道:“你是想叫本姑娘背你过来不成?”慧远登时脸红道:“冷施主误会的很,小僧绝无此意。”冷孤月道:“那你只有长出一对翅膀,飞过来了。”慧远苦笑道:“冷施主又说得笑话了,好端端的小僧如何能生出翅膀来?”冷孤月道:“所以嘛,你只能从铁链上爬过来喽,要么就做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小和尚好了。”

    慧远万般无奈,却也没有其他法子,只好硬着头皮,慢慢伸手抓住粗大的铁链,进而双腿也盘在上面。如此一来,慧远的身子便即悬在铁链下面,手脚并用,一点一点向另一端挪将过去,速度着实慢得很了。

    冷孤月笑道:“喂,小和尚,你是在学乌龟么?忒也慢了,恐是乌龟也比你快得多了,呵呵呵。”冷孤月虽如此说,心下却着实为慧远担心,唯恐真的跌将下去,当真成了肉泥。慧远也不搭话,全神贯注的兀自慢慢挪动。

    慧远足足爬了近半柱香时分,总算是爬到了对面,坐在岩石上仍是心有余悸,面无血色。冷孤月瞧着慧远的样子,早已乐得前仰后合。便在此时,冷孤月啊的一声惊呼,身子从岩石上向下跌去。

    这块岩石本就不大,此时又容了他们二人,空间更显狭小,冷孤月忘形之际,竟脚下一空,身子一个不稳,便即跌将下去,真可谓是物极则反,事极则变。

    冷孤月双手乱抓,好在慧远反应迅捷,伸手抓住冷孤月的手臂,冷孤月顺势手上一翻,也抓住慧远的小臂。慧远刚刚爬过铁链,兀自惊魂未定,体力也尚未恢复,此时抓住冷孤月已然用尽全力,身子紧紧贴在岩石上,用力向上拉扯。

    冷孤月借助慧远的拉扯,总算爬了上来,这一瞬间,冷孤月已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兀自心惊胆战,可嘴上却道:“本姑娘是试试你还有没得力气罢了。”慧远道:“冷施主,方才却是吓煞小僧了,冷施主直接问小僧便是,又何必冒如此大的险?”冷孤月道:“你瞧我不是好好的么?”说罢,偷偷的吐了吐舌头。

    二人坐在岩石上稍作喘息,冷孤月道:“你歇得好了么?咱们出发吧。”慧远道:“小僧好了。”说罢,站起身来,跟在冷孤月身后,身子紧贴着峭壁,沿着石径探寻而去。

    石径沿峭壁而凿刻,确是万分险峻,窄小之处仅有尺许宽,稍有不慎,便会跌将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当年修造石径之人着实费了相当大的功夫。

    二人沿石径走了近一盏茶功夫,陡的一个转弯,眼前兀地出现一块巨大的岩石。

    二人踏上巨石,但见巨石之上摆放着一张粗糙的石几,石几上刻着纵横各一十九道的棋盘,棋盘上落有数枚黑白棋子,显是一盘尚未奕罢的棋局,两个石罐之中分放着黑白色的石质棋子。显是已多年无人打理,棋盘上生满青苔,石罐中的棋子已发霉,石几边却只放有一个粗糙的石凳,放眼四下,再无其他。

    二人在巨石上四下又细寻了一番,亦未发现有何异常,冷孤月嗔道:“如此大费周章才到得此处,难道这人只为来此弈棋而已?”慧远道:“极有可能是这位前辈如小僧一般,最喜弈棋也说不定,想必棋艺也定高明的很了,只可惜人已不在,若是能和前辈在此奕上几盘倒也是快事一件,阿弥陀佛。”

    慧远如此一说,二人不约而同瞧向石几上尚未奕完的棋局,但见白棋纵横其上,大有气吞万里,雄踞四方之势,然而隐约之中又似乎被黑棋左右牵制,四面围合,究竟鹿死谁手实难一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