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一息之间,墨无归就判断出这是什么了。

    她肯定道:“离生阵。”

    所谓离生阵,是迷阵中等阶极高的一种阵法,入阵时毫无自觉,无论去向何处,最终都会回到阵眼处,并且此阵所针对对象等阶也很高,非尊者大天官一级不屑于囚困。

    看着自门内透出的沉沉火光,墨无归道:“……进。”

    狐域白与她对视一眼,两人一齐伸手推去,大门发出吱嘎的小小一响,现出了里面的情景。

    驿馆内二层房门紧闭,一层大堂则是空空荡荡的,连本应整整齐齐摆放的桌椅都不见了。再一看,先前他们注意到的灯光哪里是什么正常烛火,而是有人画的火符。足有九个灯罩上贴着火符,规规矩矩的被人摆放成刚刚好的一圈,正正将空无一物的大堂围住,而圈子中央,一个几乎将整个大堂占据的法阵异常夺目。

    果然,是离生阵!

    墨无归只是看了一眼就肯定了心头的猜测,道:“是缱阳殿下的手笔。”

    毕竟与封修璃相处了数百年,她还不至于会认错他画出来的法阵,此刻那些住在驿馆的人应该都在自己房里,被强制睡死过去了。

    狐域白不置可否,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甚为鄙夷。

    好吧,知他是在对她称“缱阳殿下”表示不满,墨无归无奈地唤了一声:“白。”

    狐域白这才正眼看地上的法阵,眼睛扫了一遍,不甚用心地评价道:“虽然尚可,但也就是尚可。不够看。”

    “不够看”三个字,他说得有些不放在眼里的意思,谁不知道封修璃的阵修在整个碧落境都是数一数二的,要叫别的天官听见了,难免讥讽他“大言不惭”、“不知天高地厚”什么的,但是墨无归知道,他这话说得并也不假。

    若说墨无归的刀修难有敌手,狐域白的阵修则是至今不逢敌手,说是祖师级也不为过,封修璃的阵修虽是顶尖,但到底还是差了一个台阶。

    恰在此时,一阵风刮过,自门口刮来了一个冷冷的男子声音:“阁下真是好大的口气。”

    仿佛乘风踏柳,来人身姿飘然,进得屋来,信手一挥,两扇大门便被挥得合上了,发出轰然闷响。

    来人生得眉目如画,眉如剑,眸似星,轮廓棱角分明,神采飞扬里含着几分风情,一身精绣了云间半日的白衣,心口也佩着云间半日的徽印,叫人不由赞一声:好一个的俊俏好儿郎!可惜这位好儿郎此刻心情不大好,冷飕飕地看了眼狐域白,又看向墨无归,没什么感情的扯了扯嘴角,道:“殿下,您在下面待了这几十年,识人的目光真是越发差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都能带在身边。”

    原本墨无归就对他的开口不抱什么希望,不指望他说话多客气,但若是说她便罢了,可他既说到狐域白身上来了,她便不能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了。

    墨无归拉住狐域白的手,平淡地道:“他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他是我的人。缱阳殿下,口下留德。”

    也许是因为那句“缱阳殿下”,也许是因为那句“他是我的人”,又或是因为那两只扣在一起的手,封修璃的眼中仿佛结了一层霜冻,寒气肆虐。

    他冷笑道:“呵,口下留德?先不要教训我,殿下,我看你才是要检点一些吧,挑男人都挑到伏花去了,真是好大的本事。”

    虽说如今的六大境和谐共处,彼此之间客气有礼,但并不代表六大境不以种族之别而区别待之。事实上,若只是朋友知交或许还并无不妥,但若是伴侣什么的,那各境是绝对无法容忍的,而无法容忍的程度,又以碧落境为最,更何况是身为大天官的封修璃。

    但封修璃这话说得实在是难听,饶是墨无归有心避免与他交锋也忍不了了,道:“缱阳殿下!”

    封修璃道:“怎么,被说穿了,恼羞成怒了?”

    墨无归道:“你……”

    狐域白上前一步,面上有煞气闪过,深黑的眼瞳转成了墨绿,道:“何须同他废话。”

    墨无归一看,便知他已动了杀心,当下握紧了他的手,道:“白!不要冲动。”

    谁知,见了狐域白这一副杀心大起的样子,封修璃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好像很愉悦的扬起了一个笑,道:“殿下,这位看起来,外强中干啊?”

    狐域白的瞳中燃起了黑色冷焰。

    墨无归忽然也笑了,道:“那又如何?我乐得和他在一起。”

    狐域白的眼瞳退回深黑,重又带上了几分温度,封修璃的目光却冷了下来,唇角的弧度也拉了下来,须臾,像是想起了什么,他道:“殿下,见道吾辈,您就没什么其他话要说?”

    听了他的自称,墨无归瞳中有痛色一闪而过,旋即平静道:“没什么好说的。”

    封修璃挑了挑眉,道:“这样么?那真不巧,吾辈倒是有不少话要同殿下说呢。”

    他有话要说?说什么?说成神之前她还是将军时的事情?还是成神之后的从风光无限到狼狈不堪?

    无论说什么,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狐域白冷冷盯着封修璃,又踏前一步,道:“好一个缱阳殿下,如此有风度。”

    封修璃也是往前走了一步,正欲开口,忽有破空之声从窗边穿了过来,他反应迅速,微一错身,与什么东西擦肩而过,那东西带着利器独有的呼啸钉进了驿馆的木墙里,定睛瞧去,是一支犹在铮然颤抖的利箭。

    紧随着这一声呼啸的,是一片利箭呼啸声,大门轰然大开,自窗间、门外,大量箭矢呼啸而入,直奔大堂中人而来。

    墨无归拔出芜音剑挡了几支,发现这些箭都是冲封修璃来的,当下毫不犹豫的,拉过无所事事的狐域白退到一边,剩下都交给封修璃一个人应付。

    对于封修璃来说,这些东西固然是没什么威胁的,但烦在数量奇多,且一刻不停,当下怒气翻腾,猛一跺脚,地上巨大的法阵竟有几处朱砂被震得散成虚无,九盏符灯也灭成了三盏。

    顷刻间,离生阵就变成了另一种阵法!

    大堂中一下子便清静了,但外头却传来了诡异的惨叫声和尖锐的笑声。

    封修璃面色冷沉,迈步而出,墨无归与狐域白交换一个眼神,也一同往外走去。

    到了外面,那种貌似还很和谐的场面,登时就将墨无归震住了。

    整个驿馆都被一些似人非人的东西围住了。说是似人,是因为他们皆是人族形体,貌丑貌美修长矮小,尽皆有之,但每一位额度又都生有双角;说是非人,是因为他们个个行为浮夸,口吐鲜血的惨叫中仍然面带微笑,安然无恙的则大声嘲笑那些受伤的,然后前仆后继般冲向由驿馆内法阵所生的禁制,继而也变得和他们一样,叫声连天。

    这景象简直……宛如群魔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