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我头一次见到太宗皇帝的时候也就是十七娘你这般大的年纪……”

    “那时候旦儿封了单于都护府大都护他害怕去北边上任还腻在我怀里说阿娘我不要离开你……”

    “我很欣赏上官仪他持重又有文采原本该是一个好宰相的谁知道偏偏是他写了那废后诏书……”

    “太平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一直很疼她只不过女人有我一个强势的就够了所以我从来不让她干预政事……”

    观风殿正寝尽是一个老妇的絮絮叨叨声那话语声柔和平正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祖母在回忆儿女的当年。然而旁边的凌波却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这提心吊胆跑过来听的却是家常闲话这比听那些让人心惊肉跳的事情更可怕。因为她无法确定什么时候旁边的女皇会迸出某句真正入题的话更不知道该怎么接口。

    女皇说的那些事情生时她甚至还没有出生难道她能说“是是是陛下您当初是一位最好的母亲?”于是她只好保持那种让人难堪而又难受的沉默只能在心中默默祷祝这难熬的时分赶紧过去。

    而那句至关重要的话终于就在她快要打瞌睡的时候来临了。

    “十七娘皇帝近来和相王可还相安无事?”

    “陛下和相王?陛下和相王乃是兄弟怎会不好……”

    一句话还没答完凌波陡地警醒了过来刚刚耷拉下去的脖子猛地挺直了连忙朝床榻上的女皇看去。只见那位刚刚还眯缝着眼睛唠唠叨叨的老妇此时已经完全睁开了眼睛那眸子正死死盯着她。她本能地想要闪避目光可吞了一口唾沫之后却不由自主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话。

    “前几天皇帝陛下下令大赦天下独独不赦裴炎和徐敬业后嗣。洛阳令因为搜寻潜入洛阳的裴氏子在陛下面前告了相王一状结果陛下不曾理会。”

    尽管明白说这些话很可能是要付出代价的但某些事情只是上官婉儿的警告还不够。既然要找大树乘凉就决不能找那种看似枝繁叶茂内中却早就被蛀虫吃空的大树。倘若能够从女皇那里得到指点那今天她这一趟担惊受怕也就不冤枉了。她必须赌一赌赌她这位女皇姑婆问这句话并不是随随便便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女皇并没有在意后头的徐敬业尽管那个反贼正是某个间接助她登上后位的大功臣的孙子。她只是喃喃自语着裴炎的名字嘴角边绽放出了一丝无奈而凄凉的微笑。裴炎、刘祎之、程务挺、黑齿常之……似乎将他们提拔上来然后又无情处死的正是她。那时候她的眼睛里只有天下那些人的往昔功绩抵挡不了猜忌。

    而她对裴炎不仅仅是猜忌因为那个人最初帮了她大忙最后却成了反对她的第一人。

    对了还有那个叫做裴伷先的年轻人在她面前坦然解衣受杖刑的……那种犀利的目光她已经忘却很久了如今怎么又想了起来?她终究是看错了她的儿子她以为他们懦弱以为他们无能但是再懦弱再无能的人被压得狠了再加上有人怂恿又怎会没有奋起反抗的心思?

    “皇帝在房州那么多年和一直都在洛阳的相王之间必然是有隔阂的。哪怕他们两兄弟想要彼此之间亲密无间却挡不了别人的挑拨。如今的皇帝……我当初之所以废了他固然是因为我的私心但不得不说比起他两个哥哥他实在是差得太远了。十七娘告诉我如今册立了皇太子么?”

    对于女皇对当今皇帝李显的批判凌波自然觉得一针见血极其到位。于是当听到最后的问题时她一下子振奋了精神挺起腰沉声道:“谯王殿下已经被贬出洛阳任濮州员外刺史如今就只剩下了两位皇子尚在洛阳。若要册立皇太子应该不出这两位之一。”

    “你错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凌波一下子呆住了。可是虽说韦后嫡亲的儿子李重润已死但如今仅剩的皇子就那么两个人不立李重俊或李重茂难道还能立别人?倏地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张老好人和蔼和亲的脸登时倒吸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地惊呼了一声。

    “难道有人会提议册立皇太弟?”

    榻上的女皇赞许地点了点头:“怪不得婉儿一向谨慎的人居然会喜欢你这个丫头果然是聪敏机灵。相王毕竟也曾经登基为天子拥戴他的大臣定然不少。只不过比起兄终弟及父死子继毕竟是传统的礼法相王必定会上表力辞。只是在此事之后皇帝那一头暂且不提阿韦必定会疑忌相王。不久之后他们从我手中夺去的江山说不定又会是另一番残破的光景!”

    凌波一面仔仔细细地听着一面注意查看女皇的神情。最后她惊讶地现即使在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与其说那语气是怨毒不如说那是一种看破一切的悠然。尽管知道自己这位姑婆绝对不会空口说白话但她却仍有些不服气竟抛开了起初的畏惧直截了当地提出了疑问。

    “可是陛下相王个性恬淡并无意争抢权位即便韦皇后有忌他必定会步步退让甚至淡出朝政。”见女皇的面上露出了嘲弄的表情她只觉得自己被人小看了忽然又加上了一句“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日韦皇后有意加害相王亦没有力量掀起变动怎会使得河山残破?”

    “能够认准相王确实是个老好人你的眼光算是不错了。”

    见女皇莞尔一笑竟挣扎着准备坐起凌波一愣之后慌忙上前搀扶又在其背后垫上了一个厚厚的垫子。此时此刻她深深地感到今天这一趟受益良多。狡黠聪敏如上官婉儿比起曾经气吞天下的一代女皇仍然要逊色许多。能够像现在这样听到这样明澈的分析也不知道世间是否有第二人有如此荣幸。

    “相王性子软弱更重要的就是他重情所以不管任何人意在皇位他确实都不足为虑。只不过你需得明白太平是一心向着他的!太平是我唯一的女儿也是所有子女之中最像我的一个。哪怕她只学了我三四成但只凭她不甘寂寞的性子就不会一辈子当一个安逸的公主。所以她必定会帮她的八哥不管是为了亲情还是权力。若是小看了她那是会吃亏的。另外……”

    女皇微微顿了一顿冷不丁想起了那个尚在幼冲之龄就被她誉为吾家千里驹的孙子又想到李旦父子一家人度过她晚年那些岁月的情景不禁悠悠叹息了一声:“相王有五子且五子友爱同心自大唐开国以来此等情形从未有过三郎更是一时俊杰。假以时日未必没有可争之机。况且纵使立了皇太子阿韦和庶子未必就会同心这龃龉是绝对少不了的。”

    她转头看着面色惊愕的凌波一字一句地问道:“十七娘你现在还会说这大唐河山不会残破么?”

    此时此刻凌波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即使虎落平阳那仍旧是昔日君临天下的女皇。

    ps:今日第二更……人都会老的纵使是一代女皇也不能例外唉。继续声嘶力竭地求推荐票粉红票也来点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