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辆马车从春明门大街驶过,车轱辘倾轧在硬实的地面上。打头的车厢里是郭家的管家胡老汉,在打头车厢后面是陋室的话事人许倩。

    谁是媒婆?给谁做媒?

    郭家请的媒人自然是许倩无疑了,一来她能够跟王苏苏说的上话,二来她跟郭家的关系实在亲密,三来她的办事能力是毋庸置疑的。至于究竟给谁做媒,只需要看这行驶的三辆马车上的车帘上绣着的‘郭’字,就知道是郭府的人要求亲了。

    结亲,这是自古以来极为重大的事情。国与国常用结亲来保证国与国之间的共赢关系,这种结亲方式叫‘和亲’,世家与世家常用结亲来保证世家与世家的强强联盟,这种结亲方式叫‘联姻’,男人与女人常用结亲来拉近双方的距离保证以后老有所养,又有所依,这种结亲方式叫做‘成亲’,即两个没有共同血脉的陌生人成为胜似有血脉的一家人,即成为亲人。

    郭善和王苏苏两个人顶多就算是‘成亲’,而在当时封建制度官僚制度的大背景下两个人违背了‘门当户对’的基本论调。事实上门当户对不仅仅是贵族与贵族之间成亲的标准,就连平常的百姓在嫁女或是娶妻时也会先考核一下对方家庭的家世...

    也正因为如此,‘门不当户不对’的郭善和王苏苏不能说是联姻,更加谈不上强强联手。郭善算不上强,王苏苏的地位和身份背景比郭善更弱。这也正是许倩苦笑不已的缘由,因为她想不清楚郭善发了哪门子的疯突然要对长他十多岁的王苏苏‘下手’。难道,郭善有恋姐癖?

    从感情上考虑,郭善是孤儿,从小失去双亲,恋姐癖并非是不可以存在,反而能够理解。毕竟,古往今来许多帝王都有严重的恋姐情节...但从政治上考虑,许倩不认为郭善娶王苏苏是个英明的举动,这一点完全可以从胡管家不情愿的表情上看出。

    许倩想,或许郭善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然后动了这不该动的念头。也或许是少年逐渐长成时已经对女子产生了an,只是郭善不流连于青楼而是把这an想要发泄在王苏苏身上罢了。坦白来讲,王苏苏确实是个足够吸引人的女子,最要命的是她的确足够让少年人对她产生懵懂的爱情。

    不过许倩却佩服郭善的胆大,因他敢在年仅七八岁时就做出娶妻的决定,且...娶了一个比他长那么多岁的人...且那个人并不是个千金小姐...更何况,他是娶妻而不是纳妾。

    许倩就这样带着这许多杂七杂八的念头出了长安城上了灞桥,心中琢磨着见到王苏苏时该怎么跟她去说。

    说‘郭善看上你了’,这不是玩笑?说‘郭善让我来给你们做媒’,恐怕王苏苏会当玩笑话听吧?只是哪怕王苏苏真的信了,恐怕她也不会嫁给郭善的。她或许也会为郭善的前程考虑,因为无数人因为找了个好亲事而一步登天,同样有的人因为找了个不好的亲事而陷进淤泥里。

    王苏苏当初是女乐出身,虽然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但既然做过‘清倌人’那就是一生的污点,而郭善往后想要有个好的前程,总不至于连个拿得出手的老婆都找不到吧?那会遭人诟病和耻笑的。说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并不单指的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担心找不到老婆?指的还有另一层含义,那即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老婆都是拔尖儿的,顶好的,天下少有的。若非天下少有的,怎么能证明你是男子汉中的大丈夫?

    ... ...

    马车在灞桥下停留,她们一同上了山野。胡管家招来正耕作的几个郭家的佃农,让他们把第三个箱子里放着的聘礼挑上,然后往草堂书院而去。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不对,现在没有雨也过了春了。太阳高挂,灞河两岸的风景该如白居易所书‘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

    这么个季节,这么个状况,郭善让许倩跑到这里来求亲,实在也不应景啊。

    果然看见书院里书声琅琅,有先生在教书授字。在人群里看见童生间穿梭忙碌的王苏苏的身影,许倩就不知道自己怎么张得开那个嘴儿?

    ‘咦?’

    有人看见了胡老汉一干挑着箱子,还有后面尾随的两个推车的壮汉,不晓得这帮人来干什么来了。但都认得胡老汉还有许倩,因为胡老汉当初就住在草堂书院监管佃农的,而许倩也一直在书院教人画画,只是后来书院里来了一批先生后许倩就少来了。

    “许先生。”当先有个年长的学子捧着书,忙起身见礼,然后呼啦啦一群人也不读书了,便也放下手中物什作礼。

    许倩笑了笑,说:“大家先别读书了,正是酷暑的时候。先生给你们带来了解暑的稀瓜,你们自己拿吧。”

    小推车上大灰布一拉,里面绿油油的西瓜露了出来。

    孩子们哪儿能不高兴?

    王苏苏好笑的上前,问许倩说:“许姐姐不打理陋室和朋来,怎么舍得来书院里看孩子们了。”

    许倩笑道:“我怎么听妹妹话里有一股怨气在。”

    说笑进了书院,便有先生安排学生在外面吃西瓜,一时间书院里清净了许多。

    王苏苏当然看见了胡老汉,还有胡老汉后面挑着的三个大铁箱子以及箱子上喜庆无比的红花儿。

    “这是?”王苏苏很疑惑。

    许倩看了胡老汉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就拉着王苏苏去了另一边无人处。然后就叽里咕噜说着什么。众人只看见王苏苏笑了,似乎回了许倩的话。哪知道许倩脸色变得凝重,又说了一些话后王苏苏脸色就变得很复杂了。

    尴尬?难堪?还是不敢置信?亦或者是愕然?估摸着许倩郑重的告诉了王苏苏,跟她说了郭善不是开玩笑,而是真来求亲来了的...可这不是玩笑的求亲不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玩笑吗?

    倒也难怪王苏苏会很复杂诧异以及不敢置信了。

    被一个小屁孩儿求亲,这种事情古来没有往后少有呀。他郭善能行房事儿吗?懂得什么叫成亲吗?也或者说郭善懂不懂自己和他是不可能的?

    王苏苏当即摆手表示不可能,也认为郭善是在胡闹。

    别说她这么认为,就是许倩也是这般认为的。所以,许倩是不抱能够求亲成功的希望的。只可惜今天宁姐儿似乎不在,否则自己倒是可以让宁姐儿出出主意。

    本来老半天王苏苏都认为许倩是在开玩笑,可看了胡管家到来,还有三个实打实的大铁皮箱子时王苏苏是不信也得信了。

    胡闹,这郭善搞什么?太胡闹了。

    这事儿得找郭善说道说道...现在已经不能当着面说道了,怕郭善这小子再做出什么坏事。

    王苏苏让许倩回去了,顺便把聘礼也给带回去,然后写书一封,最后让人交到郭府。至于她,郭善求亲一事出了后她肯定不会去郭府了,恐怕以后也不会再进郭府了。

    收到王苏苏来信的郭善一脸颓然,心中自然是五味陈杂,十分后悔贸然向王苏苏求亲。此时求亲不成,反让两个人的关系都处在一种尴尬的境地。

    人都是这样,没做之前总想着试试。幻想破灭后,就开始后悔自己的冒失。

    郭善便觉得自己做的事儿有些冒失了,心里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王苏苏的回信没能让他的念头打消掉,反而还助长了那样的念头。他开始细细思索王苏苏跟自己的关系了,思索现在自己跟王苏苏的关系,思索自己跟王苏苏以前的关系。

    按理说他们两个人之间是不该生出什么男女之情的,但偏偏两个人的关系却是十分亲近的。至少郭善敢打保票,满长安城中,她跟自己的关系最近...当然,这得划开宁姐儿不谈。

    郭善仍然敢打保票,满长安城里,自己是唯一一个看过她身子而她也看过自己身子的人。这事儿在当初许敬宗要娶她时郭善意外吃了‘西班牙苍蝇’时发生的事儿,当时郭善是真的在药物作用下差点‘霸王硬上弓’。

    既亲近,又暧昧,那还有什么能阻挡两个人的步伐?想来是因为年龄关系,使得她从没用看待同龄人的眼光来正视过自己吧?或许觉得嫁给一个小她十多岁的人实在是件荒唐的事儿,且那个人还未长成...

    可郭善发誓,他的心里年龄早成熟了不知道多久了。郭善,是真的不认为年龄是差距身高是距离啊。

    许是从没被人这么拒绝过,郭善心里一下子惆怅坏了。正好李世民让他七天内不用上值了,借着这个机会,郭善打算出去找房遗爱和柴令武瞎混去。借酒浇愁,无论怎么着也要放纵自己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