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忘静等着女人缓缓睁开眼,长吐出一口中气,望着室内的一切,迷茫地拿起手反复看着,脸上露出迷惑的神情。她向四周又看了看,没什么异常,轻快地走动起来,拉开了窗帘,推开窗户,阳光跃进来,照在她的脸上。她露出甜甜的微笑,轻闭着眼睛,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三忘转身离开。

    没有人会把泪水留给明天,所有的痛苦都在当下流进了大地。走过了一程的伤心,总会重新鼓起勇气努力向前走。

    回到店里时,胡子烁围着小亮各种逗趣,可怜的小家伙被这个神经兮兮的大叔弄得不知所措。

    胡子烁紧张地问三忘:“这孩子是不是难过得不会笑了?”

    三忘看了他一眼,认真地说:“他是被你吓得六神无主了。”

    “我?”他指着自己:“怎么会!我这么可爱又有爱心!”

    三忘无奈地摇了摇头,重新打开店门,一种异样的感觉袭来。一抬头,果然两道逼人的目光从地铁的二楼飞射而来,是那个白衬衫的便衣警察。三忘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整理了门口的花架,冲着胡子烁微笑了一下。

    胡子烁吓得动也不敢动,待在店中央。

    “你………………竟然笑了。”他指着她说道。

    三忘走进来经过他时,轻声地说:“上面有个人正朝这里看。”

    他马上明白过来,立刻窥探了一下,说道:“这人竟然如此大胆,敢对你对色心!”说完做出抡起袖子就要动手的模样来。

    三忘对他淡淡地说道:“你看仔细一些。”

    他收住了脚步,站在花架后面盯着那人看了一会,说道:“竟是这样一个人物。”

    三忘好奇地问他:“是怎样的人?”

    胡子烁回过头来看着她,一脸严肃地说:“以后看到这个人,你就离他远远的。”

    三忘靠近他,盯着那人看了一会说:“有这么严重?什么来头?”

    胡子烁身形一闪,人已无踪影,只有余音在店里回响:“看好小鬼头,我今天先不带他们走了,我去寻个法子。”

    “师傅!”三忘急声喊,却没人回应,飞哥已经乖巧地趴在了地上,小亮也爬进了鼻烟壶里暂时打瞌睡。

    一个人影遮住了门口的亮光,果然那厮从二楼下来了。

    “我看到门上牌子,以为你今天休息了。”他一边走来,一边说道,仿佛与店主很熟一般。

    “午睡而已。”三忘的声音很冷淡,一点也不像要开门迎客的模样。

    “这个点午睡?”他抬起手腕上黑色的户外运动手表故意看了一下。

    “早上开门比较早,所以困了就会睡一会。”三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竟然开始试着解释,或者说掩藏,干脆就是撒谎。人们总是如此,有了第一个谎言,就会有无数个谎言来圆场。

    谎言终究是谎言,不管外表如何美丽总是经不起推敲,更何况她并不擅长撒谎。

    “刚刚看你好象再叫什么人?”他的眼神在店里四处打量着,一点也不避嫌。

    “哦!有吗?”三忘的口气即不肯定也不否定,埋怨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地接了他的话。他即不是客人,也不是认识的人,实在没必要搭理啊!

    “你好象挺不喜欢我进你的店里。”这人一开口,就是那种直接想把天聊死的节奏。

    “嗯!”三忘毫不客气地承认,毕竟胡子烁让远离这个人,还是小心为妙。

    “为什么?”他很好奇地问,整个人靠了过来,一股清淡的香味钻进了三忘的鼻子。

    三忘往旁边退了一步,保持适当距离,看着他。他的嘴角含着捉狭的意味,调笑地说道:“因为我不是你的客人?或者我应该买一束花才好!”

    三忘淡淡地回望着他,即不恼怒,也不会回应。

    他自说自话地回答:“什么样的花会比较令人喜欢呢?”他的手指像弹钢琴的键一样,一个指向百合:“太过香浓。”即而又转向玫瑰:“太过妖艳。”他装着环视了一翻,最后指向唐三彩花瓶旁边的一株郁金香对我说:“含饱待放的郁金香,最为迷人。不知道这一株会开什么颜色的花,红色是热恋,黄色是绝望,粉色是永恒,白色是思念,又或者是最为稀少的黑色。”他把目光移向我:“代表神秘的未知。”

    这正是一株黑色郁金香,三忘种下它六年,今年第一次有了花苞。

    她想自己真是有点被他糊弄住了,他这些乱七八糟的花语真是让人匪夷所思,一个大男人竟然研究这些东西。忽然三忘灵光一闪,或者这些花,他真的都送过,当然是送给女孩过。

    真是“渣男”啊!什么热恋、绝望、永恒、思念……看来伤女孩的心,他很有心得,当然情话肯定也很有套路。她正暗暗给此人贴标签,哪知他忽然回头望着我说道:“这株郁金香我买下了。”

    三忘的脸色相当难看,语气生硬地说道:“不卖。”

    “啊?!”他夸张地表情,又转到她身边抗议道:“花店不卖花?”

    他的眼里没有疑惑,倒象是捉弄一只笼子里的小鸟一样露出有趣的神情。

    三忘心里暗暗狂骂,想起胡子烁的话来,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说道:“这花很稀有,价格比较贵。”

    “哦!我要送给一个重要的人,价格贵一点也没关系。”他轻松地说道。

    “它开花很慢,虽然有花苞了,换了环境也许会枯萎。”三忘回避开他的目光。

    他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没关系,养花本就是一件有缘的事情,缘来了自然会开花。”

    三忘抬起头,头一回眼里含了点愤怒的意味:“那盆郁金香售价3000元。”

    他倒吸了一口气,右手半握放在鼻下似乎在掩藏着窃笑一般:“还真的不便宜,不过价格倒也公道。若是一盆纯黑郁金香,那我就赚到了。”

    他拿出手机说道:“我可以微信支付吗?”

    “我这里只收现金。”三忘终于找到一个结束这场交易的理由。

    “哦!我看到门外的公告栏里写着可以微信支付。”他狡黠的眼神里透出胜利的光芒,他一边支付,一边说道:“这个号码是你的微信号吗?我加一下如何?万一我不懂得如何养护,可以请教吗?”

    三忘看着他白净的脸,心想这么整洁的男孩子,怎么会有颗如此胡搅蛮缠的心。

    ?

    胡子烁后来说,缘法一切皆有,当它来临时,必然是上苍早已经注定好的命运。从那一夜走进来的魂魄引来的这个警察,注定是要走进三忘的生命里。至于命运的之轮要驶向何方,在此刻并未指明。

    五月的南方城市已经热浪袭人,天气变化无常,一条道路左边是雨天,右边是太阳。总之一伞在手,晴雨无关。上次被警察注意到了黑伞,三忘总得备一把新伞,放在显眼之处。

    她走到隔壁便利店打算挑选一把折叠伞,选了几把都觉得没有自己那把黑伞称手。用惯了的东西总是难以割舍,年纪大了的人,会不会都有这种感觉——念旧?

    店员热情地推荐着越来越便宜的伞,她看得头昏眼花,这些花花绿绿的伞怎么看起来都不太顺眼。三忘有点抱歉地对店员摇了摇头,对望到她的眼睛,看到店员内心正各种怨念地咒诅。三忘无奈地抽动了嘴角,飞哥在门口叫了一声,抽身而出。能看清人心,也未见得是件好事啊!

    走进花店,小亮正趴在桌子上用茶水蘸着乱画。三忘暗暗吃惊,面上不露声色:他竟然可以触碰到实物。回头望着飞哥,一脸地怀疑。难道是飞哥的眼泪激活某种物质?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三忘走过去大吃一惊,小亮画画的地方,正是店里的黑釉瓷盘。她连忙出门望向西南方,果然没有任何预兆地暴雨突至。三忘叹了一口气,把这小鬼放回鼻烟壶里,他挣扎着抗议:“姐姐坏,姐姐坏,我还没画完呢!”

    “这个不是你能画的。”三忘一边倒干净盘子里的水,一边回答他。

    “骗人。”他瞪着眼,一脸愤怒。

    “有很多人都被你画的雨给淋湿了。”三忘盯着盘子上的雨神图案解释道。

    “我画得不是雨,是妈妈。”他委屈地说。

    三忘侧着头看他,小人儿眼里有晶莹的光亮在滚动。她转回头,低沉地说道:“在我这里,不可以经常流泪。”

    他低着头,不说话,再昂起头时,眼里的泪光已无踪影,一脸的倔强与不服气。

    ?

    手机嘀嗒响了一声,一条微信跳了出来。三忘瞟了一眼,人名:高正楠。

    高正楠?!我想起了那个买花的警察,这名字也好不到哪里。

    三忘继续收拾着店里的花草,信息的铃声,一直滴哩嗒啦。

    微信好友总共两个人,胡子烁一向知道她很少看手机的。

    那么不想看的东西,最好是别碰。这几百年的岁月,三忘早已经养成了一种与时间相处心境,几天,几月,几年,几十年,一百年。就像是跑步机上的数字刻度,她只需一点点跨越过去,做好手中的事情,找好下一个十年的新地址就好。偶尔出现的人或事,实在不需要太费心力。

    与寂寞相处久了的人,会觉得风是温顺的,雨是忧愁的,阳光是欢悦的,落日是沧桑的。唯独忘记人是什么样的。

    信息的铃声暂停没有多久,高正楠先生就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举着手机说:“我发了二十多条信息,你竟然一条都没回。”

    三忘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移栽着一株茉莉。

    “喂!”他蹲了下来,靠近三忘说道:“你都不看一眼手机的吗?”

    三忘往旁边靠了靠,他身上热的气息,令她觉得很不自在:“你应该看得出我很忙的,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把手机捧上手上的。”

    “可是你至少看一眼啊!万一有很重要的事情呢?”他狡辩地说道。

    “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会用微信来说的。”三忘平静地说,边用手把土掩好。

    “啊!你这人怎么可以这么淡定呢?”他盯着三忘有些着急地说。

    三忘脱下手上的胶套,站起身来,回头正视他的双眼说道:“所有重要的事情,都是因为自己觉得重要。对于别人来说,也许真的不那么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