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里向来主张素简,招待皇帝的膳食也都不是十分名贵的山珍海味,但都是厨房里大厨的拿手好菜,样样可口精致。

    素丝鸡、玉蕊羹、芙蓉花蟹、梦儿肉腊、黄金豉鱼、碧玉三心、酒炊白肚、脆芽水晶脍……

    聂小小她随着几名侍婢将各色美味佳肴鱼贯地端入厅中,她手里的是一盘粘藕红签,是她以前最喜欢的一款甜食。非但意头好,面且甜而不腻,入口绵软,那做法十分复杂,平素里她们这些侍婢下人是吃不上的。她身后跟着的是小珠,小珠端着一盘子葱儿饼,虽然不过是道民间小食,但是太子却最爱吃。

    侍婢们布了菜,便纷纷收起餐盘分立于后,等待随时主子们需要上前服侍。

    帝后并肩坐于上席,太子、惠王、惠王妃、宁王、唐清婉分坐于下首。这次帝后到宁王府并未对外张扬,但惠王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竟然也跟着来了。

    当年他在皇宫里调戏宫女的事还历历在目,聂小小对这个说话声如洪钟,满口仁义道德的王爷实在没什么好感。

    聂小小最先注意到太子,他低垂了眼眸端端正正坐着等着侍婢布食,每布一道便吃一道,然后再轻轻将筷子放于架上,侧耳听着大人们说话。一举一动都方得端仪,大有贵气之态,加之洛家独有的清俊外貌,这哪里还是当初那个作弄宫女、打翻汤水的小霸王?

    兴许是聂小小的眼光太过于专注,太子也无意中向她这个地方看来,聂小小不觉对他点头笑了笑,似是在赞许。太子恍了恍神,那个侍婢虽然面生,但她的神情却有些熟悉,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他又旋即低下头去,怎么可能呢?那个给他讲故事、陪他玩的“好朋友”已经不在了。别人都说她是恶毒的女人,死也不过是应有此报罢了。父皇好似很恨她,母后却又说她不是坏人,可惜当时他年纪太小,什么都还不明白。

    别人说是她毒杀了皇叔的孩子,如今侧王妃腹中尚未成形的婴儿,但是他是有些不信的。这种不信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出于对自己“好朋友”的盲目信任,可父皇说为君者不该如此。

    他的眼光转向另一边的侧王妃。

    这个侧王妃他还不太熟悉,只不过在重要节庆时宫中聚宴见过几面,最多也是点头的招呼。当年她随宁王入宫时,所有人都惊于她的美貌,但是对他来说,美貌这个东西不过是个附属物,这位侧王妃太过于温柔板正,远没有原先那位皇嫂有趣。

    皇叔细心地夹了箸菜给侧王妃,她羞涩地一笑低头将菜吃了,看在谁眼里都是一副恩爱夫妻的模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洛景轩有些怀念以前在桌上,为了吃不吃菜还会暗地里“打架”的皇叔和先皇嫂。

    皇后觉察出自己儿子的出神,轻轻咳了咳唤回他的神思:“轩儿,这里有你最喜欢吃的葱儿饼,是你皇叔让人特意给你做的,你不尝尝?”

    “是,母后。”洛景轩沉声答道。他现在是变声期,声音较以前的童音低哑了很多,也显得超出实际年龄的沉稳。

    洛景轩刚咬了一口葱儿饼,还没来得及咽下,就听到一旁的惠王说:“别的本王不知,但于吃食方面倒很有研究。”

    “王叔有何见解?”洛星宸微笑问道。他穿着一袭淡金色的长袍,腰间系了最常用的白玉腰带。因是家宴,长发的一半用玉冠束了,余下的随意披散在肩上,露出一丝慵懒之意。虽然仍旧是那副玉树临风的倜傥模样,但看得出清减了不少。

    有人搭话,惠王便来了劲:“你们可知道这葱儿饼的起源?”

    无人回答,他有些得意自顾说起:“它原本是出自贵南,以香、酥、脆著称,本是民间小吃,后来传入贵族家里,便在里面添了各色物什,就像这里面的花生碎什么的,为包住这些料,饼身就越做越厚实,倒失了原先的口味。”

    聂小小记得小太子十分喜欢吃夹了花生碎的葱儿饼,是以刚才在厨房里还特地把花生碎加得多了些,果然小太子洛景轩咽下一口饼之后不以为意地道:“母后,我倒觉得皇叔府上的葱儿饼做得比宫里的还好吃!”

    听不出好赖话,惠王自顾道:“哎!太子,你不小不知这世上美味。要说这葱儿饼还是贵南的好吃。做这饼的人是谁,不是贵南人吧?”

    大家都知道惠王的性子,便不再应话,只有身为主人的唐清婉笑了笑抬头找在场于厨房的侍婢,自然一眼就看到了聂小小:“这饼是谁做的?”

    聂小小从阴影之后走了出来:“回娘娘,是奴婢做的。”

    太子愣了愣,又是她?她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吃加了花生碎的葱儿饼?

    惠王问:“你不是贵南人吧?”

    “奴婢是京城人氏。家就在京城郊外的一个小村子里。”

    “哦,难怪,本王就说这味道不正宗。”惠王啧啧,仿佛卖弄了自己的博学让他十分有面子。

    若换作其他下人听过请罪便罢了,但聂小小偏生不想让这个傲慢自大的王爷占得半分便宜:“王爷说的是。这葱儿饼只是奴婢找人学来的,学得不精,让王爷见笑了。奴婢拿手的是另两道家乡菜,只是菜色粗浅不能登大雅之堂。”

    她头很恭敬得低垂着,并没有半分不妥。但是洛星宸正要举杯的手却停在了唇边,这小丫头看着眼生得很,但却能当着皇帝和王爷的面说话而不留露丝毫胆怯,真不像个普通的侍婢!于是他便留了几分心。

    果然说到吃惠王就有了兴致,他将手撑在桌上,扬了扬眉:“哦?你拿手的是什么,说来看看。”

    聂小小微微一笑:“奴婢有一道拿手好菜名叫芦苇焖鸭儿,一道叫鲜荟竹笋,不知王爷爱不爱吃?”

    惠王有些好奇:“鲜荟竹笋倒很平常,本王竟不知芦苇也能焖着吃的?”

    “芦苇和竹笋不但能吃,还有好些人喜欢吃呢!”

    聂小小说着这话,却突然看了太子一眼。洛景轩被她这一眼点了个通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口中念道:“墙头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轩儿,你这是什么诗,怎么父皇从未听过?”仁景帝宠溺地看着这个日渐长大的儿子,以前对他的担心看来是多余了。

    皇后却抿嘴一笑,嗔怪地瞪了洛景轩一眼。诗文显浅,一听就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定然是当初宁王妃教的!

    洛景轩却微微抬起嘴角,拱手道:“回父皇,儿臣也忘记了是在哪里听过的一首诗。”

    仁景帝看了惠王一眼,很明显他并没意识到这首诗是在讽刺他的,便憋着笑说:“这些诗你便记得牢,太傅教的那些倒全忘了。”

    果真那惠王完全没意识到这诗的含意,还呵呵赞着太子好学问。

    那边聂小小退下了,但身后却迎来三道若有所思的目光。

    其一自然是太子,刚才她明显就是给自己提示让自己想起这首诗,而这首诗只有皇嫂知道,这个侍婢好像总与皇嫂有些什么说不清的联系?

    另一个就是洛星宸。他将酒仰头灌下,袖后一双锐利如鹰的眸子似乎要将那个瘦小的人影看透。这个侍婢的胆量不小,竟敢当面如此讥讽王爷,稍不注意就是杀头大罪!她究竟是什么人,自己竟不知自己的府中多出了这么一个人来!

    而除了洛星宸和太子洛景轩之外,皇后也觉察出这个侍婢与太子之间的默契,这个小侍婢怎么会通过提示让太子想起这首诗来?当真是个巧合,或是她根本也是穿越而来的?

    想到此处,皇后藏在袖中握着手绢的手紧了紧,自己一直念着慕容烟的死,不知道她究竟是回去了、真的死了亦或是……温柔澄明的眼睛猛的盯向站在不起眼角落里那个侍婢。而她也正微笑地看着她,朝她微微点了个头。

    眼睛一酸,两颗泪珠子就滚了出来。皇后连忙抬起袖子拭去眼泪,怕被别人看了出来。但她又怎能够骗过仁景帝的眼睛?他立即问道:“皇后不舒服么?”

    皇后笑着摇了摇头:“没事,汤水不小心溅进眼睛里了。”

    “快来人,扶皇后娘娘去清洗清洗!”仁景帝忙道。

    于是有左右宫女立即上前扶了皇后下去,皇后怕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便也依着退下了。经过聂小小时,见她微微摇了摇头。

    过了这个小插曲,厅中又重新说笑起来。酒过三巡,仁景帝推说有些醉了便退了场,他一走,这宴也便散了。见天色已晚,洛星宸便在府中另辟了个院子让惠王和王妃休息。

    宁王府毕竟比不得皇宫守护森严,帝后、太子和惠王都在府中,所有的银衣侍都高度紧张起来强加了守卫,人数竟比平日里多出三倍有余。

    收拾完一切已是月上中天,最后将厨房打扫完后,聂小小拖着疲累了一天的身子,一步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她心里想着定要找个机会去见皇后一面,但此时已是双腿灌铅,便抄了小路只想快些回去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