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金陵十二钗正册中死的最早最蹊跷的人是秦可卿,那么在副册又副册的女孩子里,死得较早又给人留下印象的,大概就是王夫人房里的大丫头金钏儿了。

    这个漂亮俏皮的小丫头只是因为和宝玉的一句玩笑话被王夫人听见,生生的撵出了贾府不说,几天之后,更是一个气性投井自尽,死的极是冤枉委屈。故而这会子贾芸突然听见周瑞家的说起金钏儿被逐之事,心中不由大呼不妙,忙忙的伸手拉住了想要离开的周瑞媳妇问道:

    “二夫人最是仁善慈悲的,何至于竟是将这个服侍了自己十多年的丫头给撵了出去?”

    周瑞家的忙道:

    “谁又知道呢,上院里是说什么的都有,赵姨娘背地里还说是宝二爷要拉着金钏儿行那不齿之事,瞎,说的竟是和真的一般,可谁又不清楚她的那点子心思?!”

    “那金钏儿可是已经被赶走了?”

    这是目前贾芸最关心的问题,如果金钏儿已经离开了贾府,那么自己想要救她的难度可就要大大的加强了,毕竟自己目前还不能离开贾府一步,又几乎从没有和那个丫头打过交道,贸贸然的上前劝慰开导,只怕会适得其反呢。

    “这会子正哭着跪在厢房门口呢,可是夫人哪里肯见她的,只教我赶紧带走。”

    周瑞家的一边说,一边迈步出门,贾芸眼看阻拦不住,只得令小红一路送出,自己则背着双手在小厅里不停的踱步思索。

    直接去向王夫人求情?可是自己压根不应该认识这个小丫头,又怎么开口去说?去找贾政或者贾母?他们大概还在因为自己擅娶戏子,大闹公堂之类的事情而心怀不满,这会子又因为一个丫鬟去求援,只怕他们真要把自己和好色之徒联系起来了。想想原著中晴雯被逐,连贾宝玉都不敢抗辩一声,自己又有多少份量能让他们话留人?

    盏茶功夫,贾芸立定在了厅中。

    这事儿原本就是因为贾宝玉戏弄金钏儿而起,只是因为这个二爷缺乏担当,一见王夫人火,竟是一溜烟儿没了身影,直到日后传出金钏儿的死讯,才又伤心后悔起来,此刻,倘若这宝二爷能说上两句辩解宽慰的话,说不定倒是能让王夫人改变心意。

    想到此处,贾芸连忙跑出了雪芹轩,顺着沁芳源水一路上溯,终于到了怡红院门口。这是贾芸第一次正式登门,只见两边的回廊相接之处,露出一所精致的宅子,门口一边种着芭蕉,一边则是一株西府海棠,丝垂翠缕,葩吐丹砂,开的极是鲜艳。

    贾芸正在踌躇怎么才能鼓动宝玉前去赔罪,却听得空中突然一声霹雳般巨响,紧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瞬间笼罩了整座的大观园,贾芸连忙跑进了廊内避雨,远远望去,四周皆是雾蒙蒙的一片,稍顷,又有一个身影从西面急急的向这边跑来,待得近处仔细一看,正是宝玉,大约是因为奔走太急的缘故,他竟是没有看见前面站立的贾芸,直直的冲了上来,撞了一个满怀,贾芸连忙伸手拉住宝玉,两人这才稳住身形,对视一眼。

    “宝二爷!”

    贾芸抱拳致礼,宝玉也抖了抖满身的水珠,笑着说道:

    “竟是未曾看见你在这。这鬼天气来的好怪,明明才是大晴天,一转眼竟是暴雨滂沱的,适才我经过蔷薇架,看见一个女孩子在花阴下写字,贪看了片刻,竟是成了个落汤鸡回来。”

    贾芸微笑道:

    “可是那个眉目清秀,皮肤白皙的小戏官叫龄官的?”

    宝玉凝神想了片刻,拍着手说道:

    “本来看不甚清,经你这么一说,果然是她!”

    贾芸说道:

    “可怜她倒也是个痴情的女子,跟东府里的蔷哥儿最是相契的,这会子只怕蔷薇架下,倒是在睹物思人的。”

    宝玉又是一呆,叹着气说道:

    “我本以为我死之后,园子里的女孩子必是会人人掬一把同情之泪,送我归葬,这会子听你这么一说,竟是不能全得的,从今以后,也只好各人得各人的罢了,难怪老爷说我是管窥蠡测,真真不错的。”

    贾芸摇头道:

    “只怕倒是你的眼泪要先葬了园里的女孩子!”

    宝玉闻言一惊,连忙询问究竟,贾芸将周瑞家的话说了一遍,宝玉羞得满脸通红,却不说话,贾芸道:

    “金钏儿的脾气听说是极刚烈的,又兼是伺候夫人十多年的大丫头,平素里最看重体面,这次里被夫人一气之下撵了出去,保不要生出什么事端来,坏了府里慈善宽柔的名声不说,白白污了这么一个清白之躯,教咱们又于心何忍呢。”

    宝玉跺着脚叹道:

    “却是我害了她!只是母亲那里让我如何开口?”

    贾芸忙道:

    “夫人不过是一时之气,略略消散了几日也就罢了,倒是这金钏儿若真的有了什么三长两短的,二爷岂不愧疚一辈子。”

    宝玉还在踯躅之中,只听见旁边怡红院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一个身段修长,细腰削肩的绛衣女孩子出现在了门口,一对凤目盯着宝玉俏声说道:

    “芸二爷说的是,二爷若真是疼惜咱们做下人的,便当去跟夫人说清楚,统共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也好让赵姨娘她们收了声,住了口!”

    绛衣少女声音干脆,说话也干脆,只是死死的看着宝玉,双手叉在腰间,胸部因为激动而不停的上下起伏,摇荡起令人目眩的波浪来。

    “晴雯!你这丫头又在胡沁什么?!”

    屋子里此时又探出一个人来,也是一袭暗红色的丝裙,头上簪着一朵粉红色的小花,高挑容长,正是当日初进大观园时看见过的袭人,此刻,这个宝玉身边的席大丫头正拉着脸儿教训那个方才冲出门来说话的晴雯:

    “二爷做事自有分寸,哪里容得上咱们插嘴的,没规没距的,倒让人嗤笑!”

    说着,她的眼睛扫过贾芸,却并不停留,依旧看着晴雯。晴雯冷笑一声道:

    “哼!你倒是个有规矩,不让人嗤笑的,别打量着我们都不知道呢。”

    袭人闻言,俏脸通红,正待反驳,宝玉却怕晴雯一路说开去,让身边的贾芸得了确实,连忙上前拉住了袭人,又瞪了晴雯一眼,说道:

    “谁说不去求情的?若不是被你们拦着说话,这会子我早到了夫人房里了。”

    说着,宝玉又朝贾芸抱了抱拳,

    “今日既有事,改日再请你来院子里一叙罢。”

    贾芸点点头,目送着宝玉向贾政王夫人的住所走去,这边袭人和晴雯也关门进屋,贾芸也终于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希望金钏儿的结局能够因此而改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