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秦淮居,贾芸一个人在帽子胡同里悠闲的散步起来,虽然领了薛家的委托,身上又背着修改《奥赛罗》剧本的大事,贾芸却并不十分的着急。

    前世作为一个穷学生,一边上课一边看书还要一边打工,忙忙碌碌的几乎没有时间停下来品匝过生活的味道,如今穿越成了古人,算是第二次重历人生,所在的世界又是红楼这样一个光鲜优雅的环境,不管最终的结局会是怎样,自己实在不应该再匆匆忙忙的一路前行而忽略旅途之中的风景了。

    贾芸一面想着,一面慢慢的穿行于苔痕斑驳的胡同之中,突然,一阵喧闹的叫好声在右手边响起,贾芸好奇的循声而去,一直走到胡同的出口,才现竟有一所极宏阔轩昂的房子,门檐之上挂着国子监的匾额,声音却正是出自其内。

    贾芸沿着墙根一路搜寻,终于在一处竹篱墙外看到了其中的情形,原来这国子监中间却有一方颇为开阔的空地,此刻,空地之上还搭着一个小小的戏台,戏台上,四个年轻的士子正戴着最近风靡一时的“京城商人面具”在像模像样的表演着,而内容……正是自己所改编的那部《京城商人》的最后一场《公堂抗辩》!

    “不会吧,这么快就有山寨版了?!”

    贾芸着实的大吃了一惊,虽然并不是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形,不过公演才短短数周,居然就有人开始私下里进行搬演,而且看起来演得还颇有章法,这古人的智慧眼光当真是不可小觑。

    只可恨此时又没有版权保护之类的说法,只能完全听之任之。尤其对中国古代的戏剧家来说,能有人愿意上演自己的剧作,不仅不算剽窃,反而是荣幸之事,所以,即便自己公开莎翁的身份,只怕也是没有理由阻止他们的山寨行动的。

    “先生,学生们此次演得如何?”

    一剧终了,那些士子们连忙兴冲冲的摘下面具从戏台上跳下,围拢到边上站着的一个年纪略长一些的灰袍男子的四周,纷纷开口询问,那男子微笑着点点头,赞扬了诸人几句,随后说道:

    “你们且要记住,此类所谓话剧者,以我之见,并不像昆弋诸腔那样,纯以声曲卖弄为先,表演之时,须悟其神而略其表,得其意而忘其形,故尔等所见红楼戏院诸戏子,并无秀丽之外貌,亦无婉转之喉嗓,然甫一登台,观者皆无论其妍媸,而动心其行止,正在此意也!”

    “是!”

    周围的青年学生纷纷躬身受教,旁边的贾芸却更是啧啧称叹:

    “厉害,厉害啊。”

    须知中国古典戏曲与西方传统话剧最大的一个区别就在于演员的“间离”,中国戏曲以声色行止为要,演员须时时关照自身,不可逾距失态,而西方的传统话剧,则讲究演员必须深入角色内心,体悟戏中情绪,正所谓“入戏”者,便是要忘却自身存在,将舞台之上的自己与角色融为一体,方是一等水准。而这个灰袍男子方才的寥寥数语,说得大体便是这个意思了。

    “没想到,在这古代的红楼世界里,居然也能遇上这等知音,也可谓吾道不孤了。”

    贾芸心中暗自赞叹,正在思忖着能不能找个机会与其厮认结识一番,那院中角落里却又传来一声有些阴柔的冷笑:

    “呵呵,堂堂的状元公竟带着国子监的士子们玩起这梨园里的下贱玩儿艺,我可真是要为隔壁文庙里那尊至圣先师痛哭一场了呀。”

    贾芸抬头望去,却见一个身材修长,眉目细腻处不输闺阁女子的青年男子一摇三摆慢慢走来,此人身穿一件修身的白色绸子面长袍,外头又罩了一圈白狐毛做的皮裘,虽是初春刚至,手中竟然已经摇起了折扇,此刻满面俱是酡红之色,显然是醺罪归来,酒意未散。

    “韩奇,你方才说的什么?!”

    演戏和看戏的士子们一脸不忿,个个怒目相视。那叫韩奇之人却并不畏惧,折扇啪的展开,一脸不屑的望着众士子摇头说道:

    “圣人教化,诗书传家,你们却跟着这个风流状元流连于勾栏瓦舍,戏馆青楼这般的风月场所,今日竟还有脸来这国子监中摆台唱戏,我韩家虽是武荫传世,却也看不惯你们这些假道学伪君子。”

    “哼!我们和张先生什么时候去过勾栏瓦舍这种烟花之地?”

    士子们纷纷抗辩。那韩奇冷笑道:

    “难道你们没有去过槐花胡同里的那个什么红楼戏院不成?”

    “那是正经的戏园子,跟青楼妓馆岂能等同!”

    “什么正经戏园子,听听那名字就知道,不过是掩人耳目的销金窟罢了!”

    众士子气极而笑。

    这个锦乡伯的公子从来就与众人不和,据说其小时候父亲奉命戍边,家里失了管教,整日介便是逐兔走马,野惯了的人,好容易他老父亲使了一千两银子给他捐了一个国子监监生的名额,本指望他借着这国庠灵气,修身养性,折节读书,没料到本性依旧,飞扬跋扈,反成了国子监一害。

    本来历届的国子祭酒看在锦乡伯的份儿上,都不与韩奇一般见识,任他随意来去。只是近来,皇帝忽将上届秋闱的一甲头名状元张溥调任为祭酒一职,这张溥下车伊始,便雷厉风行,将酗酒闹事的韩奇捆绑起来吊了一夜,多亏锦乡伯请了北静王出现说项,才免了一顿铁戒尺,只是从此之后,两家算是结下了冤仇,每一厮见,便是恶言相加,不肯干休。

    “笑!笑什么!待我回去奏上一本,叫你们统统回乡种地!”

    韩奇乜视着众人,倒是强项依旧。那一直默不作声的祭酒张溥却终于忍不住开口:

    “韩奇,你莫不是还想尝尝倒吊柴房的滋味不成!”

    “还敢吓你爷爷,等我一本奏上,你……,你也好不了!状元宰相?!你也配!”

    众士子都是张溥的门生,闻言自然个个义愤填膺,那张溥却拦着了众人的聒噪,只是冷冷的望着韩奇问道:

    “却不知你要上奏什么?”

    “国庠重地,有辱斯文!”

    韩奇厉声大叫。那张溥却接着他的话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

    “那我便告诉你,这出戏文,却是元宵佳节之时,奉命殿前御赏的,也是太后她老人家亲自下的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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