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所有人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使得大殿之中实在太过安静,以至于到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李子秋的那句话都似乎还回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然而却还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明白李子秋话里的意思,包括禅门当代宗祖道信在内。

    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到了李子秋的那根手指上面,在这个刹那之间,几乎所有人的脑海之中都转过了千百万般念头,但却实在想不明白这根手指究竟代表着什么样的意义。

    信抬起头,呆呆地望着高踞在法台之上的李子秋,脸上流腾出来的,却是从来都未曾有过的极度茫然之色。

    场的所有人里面,大概也就只有以他的修为心境,才能够从李子秋的这如此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里面,隐隐地触摸到了一些他这一辈子终日里辛苦追寻,却始终还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不知道多少经文义理、佛法咒偈,在这一刹那之间都在他脑海之中此起彼伏地冒了出来,似乎每一句话都可以跟眼前的情况扯上关系,但细思从来,却又似乎每一句话都是如此地毫不相关,无数似乎可能想得通的思维路向,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就么集中地喷发了出来,但却又在下一个时刻,就都同时被他自己所否定掉……

    信自幼向佛,二十六岁便身为禅门宗祖,佛学精湛,冠绝当世,却从来都未曾有一刻想像自己有一天,会在佛学义理这上,遇上如眼前这般一个如此似乎完全超乎于自己理解能力之外的问题,但让他自己都感到奇怪的是,在这一刻他的心下,居然毫无理由地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希望与期待。

    他近乎直觉地可以感觉得到,他所一直在等待着的那一个机缘,似乎就在眼前!

    信望着李子秋,不知道在多少年前就已然古井不波的心境却已经全然丢到九霄云外,他简直连自己都可以感觉得到自己的心难以遏抑地怦怦乱响。

    或许只有在许久之前他还在师尊座下,在期待着他的座师为他讲解他思索已久却难以明白的佛学难题的时候,才曾经有过这么一丝类近的感觉,但若论其程度之浓烈,却绝对远不及当下之万一。

    “是时候了!”李子秋看着眼前的道信腾出了这样的一副表情,心底里下这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今天晚上他虽然看上去一言不发,只是一直在做着同一个手势,但若是论起李子秋心中的看重与紧张,较之当日里他收服弘忍那一场,可以说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禅门公案并不是聊天谈心,那是必须要把人逼到思维的死角的地方,才有可能让人在特定局面,特定形势所形成的特定气氛下面,达成那一瞬间境界的截然转换。

    弘忍虽然修为高深,但却还是有迹可寻,起码他还的谈吐举止,不管是否有所察觉,都还是以高僧名士自况,是以李子秋在摸清楚了他的思维脉络之后,可以以言破法,当堂喝破,在经过铺垫与酝酿之后,纯用言语气势,就可以将弘忍逼进了自己思维的死角。

    然而道信却不是弘忍,这个老和尚的心境近乎于圆融俱足的境界,他身份崇高,甚至出入天子朝堂,对于他而言,都不过是寻常之事,但以此同时,他却也不避讳市井,乃至于当日里遇到如此狼狈丢脸的事情,他也可以一笑置之。

    从心理学上讲,每个人都有自己应对外界事物的思维模式,当你面对的事情,在你的思维模式之中能够得出对应的信息,你的思维模式能够给你提供出对这一事件的应对方式,那你自然也就能够按照你的即有习惯去做事,尽管这种反应也可能通过惊惶、愤怒等种种形势表现,但却绝对说不上是足于让你陷入完全茫然无措的思维死结。

    心境圆融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道信能够达到如此荣辱不惊,随意行止的地步,只能说他心底里头对于佛经义理的理解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体系,而这个体系足以让他在应对到种种境遇的时候,都可以在这个佛经义理的体系之中,寻找到对应的信息与解释,从而可以在这样的种种境遇下面,保持绝对的心境安适。

    李子秋今天高举一根手指的动作,从表面上看类近于后世俱胝禅师的一指头禅,落在有心人的眼里,这一根手指的简单动作,确实可以衍生出无穷无尽的意义,只是李子秋却是完全明白,这样的程度应付别人或许可以,但当他面对的是道信的时候,这样的一指头禅,却是完全不够的。

    以道信在佛学上的造诣,以在心境上的修为,这凭借一个指头唤起的种种佛经义理的联想引申,或许可以让他有所感悟,但却绝对不足以将他逼入思维的死角。

    毕竟道信的佛学水准,心境修为,都已经达到了至为精深的地步,哪怕是把俱胝和尚找到眼前,就算他比道信多出了百余年的积累沉绽,但如果仅凭经书义理之上的造诣,也都不一定就能够压得服眼前这个身为禅门一代宗师的四祖道信。

    是以李子秋一直都在等待着眼前的这一刻。

    他左手衣袖拂出,劲力到处,殿中两盏油灯应手而灭。

    柔和的月光,自殿门之外静静地倾泄了下来,温婉地披在了殿中每一个人的肩上。

    没有人知道李子秋下一步想干些什么,所有人都只能呆呆地望着李子秋。

    “你一直都没有看到么?”李子秋右手仍然保持着一指当空的姿式,对于殿中诸人关切的眼神似乎完全不曾留意一般,只是腾出一脸颠倒迷沸的神情,对眼前的道信轻轻说道:“这是多美的月色。”

    信只觉得轰然巨震,李子秋的声音很轻,但听在道信的耳朵里面,却只觉得每一个字都有如惊雷挚电,暮鼓晨钟。

    这个刹那之间,道信脑海之中那正不断跳出来的经文义理、佛咒经偈,就这么忽然被轰得烟消云散,此刻的道信,心底里头只是一片全然的空白。

    他缓缓地、缓缓地回过头来,朝着李子秋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迎接他的,是劈头盖脸向他浇了下来的银色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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