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莲深深地叹息:“小兰这么小就离开了人世,真是太可惜了。”

    “是呀,世事无常啊!当我们得知了小兰离开了人世后我,当时正在病中,能儿也很悲伤,难过得茶饭不思,竟大病了一场,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后来,在山子他爹娘的关心料理下,才慢慢地好转起来。后来,能儿和山子、阿四、幺妹成了好伙伴,但因幺妹嫁了谭老板,他们三个结伴砍柴的朋友也分道扬镳了。我们母子俩又回到家乡后,能儿依旧上山打柴,直到二十四岁那年,他送柴到一家饭店,在店铺门口听到掌柜念金光经开悟,后来离家到湖北东禅寺拜弘忍大师学佛法。去了一年多回家,又被同门师兄追杀,能儿就连夜背着我上天露山了……”李氏不无感慨地诉说起近几年所发生的事。

    梁玉莲听着李氏如泣如诉,不知不觉中,东方已露出片片鱼肚白。淡淡的晨雾朦朦胧胧,一轮红日冉冉升起,似乎透着无限生机。

    食过午饭后,梁迪庆与李氏在家拉家常,池彬打了两个呵欠,说有点困,回房午休去了。

    梁玉莲向着梁迪庆和李氏,“亚爹、伯母,你们在家聊天,我和阿能哥到对面山采挖些野参茶回来给您。”

    梁迪庆向着李氏,“莲女越大越懂事了。”然后对梁玉莲和慧能,“你们去吧,别忘了回家吃晚饭。”

    李氏对着梁迪庆,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阿莲是个贤慧淑女,又孝顺,谁家儿郎娶到她,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

    梁玉莲听到李氏和爹爹在说她,故意装作没听见,提着篮子说:“亚爹、伯母,我们去了。”

    梁迪庆和李氏异口同声地说:“去吧。”

    慧能和梁玉莲踏着午后溶溶的秋色,行进在天露山弯弯曲曲的山路上。

    忽然,慧能的眼光透过树桠,看到远处山路上来了两位武僧:一位是彪形大汉,虎背熊腰,头如芭斗,脸大如盆,一身杀气。另一位矮墩结实,身形似个大冬瓜。

    他们都是身穿灰黑色的僧衣,腰扎粗布带,下套束脚的黑色长裤,脚下是平底僧鞋。走在前面的高个子,手执明晃晃的利斧。后面跟着的那位矮仔,手持着亮闪闪的大扑刀。

    啊,终于认出来了,皆因两位武僧的绰号在湖北黄梅东禅寺里太有知名度了:前面那位手执利斧的高佬叫“沙胆居”,后面拿扑刀的矮仔绰号叫“盲头憨”!见他俩手拿兵器气势汹汹而来,慧能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当年身为杂役的慧能住在黄梅东禅寺的北院,南院的武僧禅房跟他的住所近在咫尺,大家在走廊或过道上偶然会见面。

    慧能之所以对他们印象较深,是因为“沙胆居”在黄梅东禅寺内大名鼎鼎。他曾经在全寺的武艺比赛中一连战胜了九位同伴,最后仅输给了曾当过朝廷大将军的惠明而屈居亚军。因他的俗名叫沙大居,寺里的其他僧人给他的绰号为“沙胆居”,所以没有多少人会当面叫他的僧名。

    沙胆居平日胆大包天,曾经当过浙江镇江千总,攻城掠寨,一马当先,那板斧挥舞,碰着它死,遇到它亡。

    沙胆居本应战功显赫,却遭同僚嫉妒诬陷他为通敌的奸细,幸而有当官的老乡出面周旋他才免于牢狱之灾。经此事后,沙大居看破红尘而遁入空门。

    那位手拿大扑刀的矮仔也是黄梅东禅寺的武僧——孟侯昂。他是个陕北的打石工,力大无比,头脑简单,敢打敢杀却有勇无谋,同伴们有什么危险的粗重活指派他去干,他亦照做无虞。由于他的姓“孟”与“盲”读音相近,名字“昂”与“憨”亦相似,因此人们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做“盲头憨”。

    梁玉莲见慧能在踮脚眺望,循着他的目光望去,见远处有两位武僧手拿兵器,贼头贼脑地东张西望,在搜寻着什么,向慧能问道:“阿能哥,和尚本应在寺院落里念经学佛,而他俩执刀提斧来到我们天露山,想干什么呢?”

    慧能在天露山这些日子,与梁玉莲相处日久,知道她是个可信赖的人,直白道:“他们是湖北黄梅东禅寺的武僧,这次特地从北边过来,为的是要追杀我。”

    慧能这话令梁玉莲实感意外,不解地问:“啊,你处处与人为善,乐于助人,这么一个好人,怎会跟他们有仇隙呢?”

    慧能慨叹一声,道:“这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起来有整匹布那么长,以后有机会我再详细告诉你听吧。”

    梁玉莲担心地:“一旦你落入他们的手中,定死无疑。你快快跑到后山那边去躲藏吧。”

    慧能摆了摆手:“不,光是躲藏这巳不是最终的解决办法。”

    梁玉莲觉得左右为难:“要拼,你说不拼;要躲,你说不躲。现在火烧眼眉毛,你得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呀!”

    慧能定睛过后,胸有成竹地说:“有办法了,这事不可力敌,只可智取。”

    “智取?如何智取?”

    “你听我说,”慧能凑过身子,小声地跟梁玉莲说起了他的计策。

    梁玉莲的脸色初时是惊讶,转而是平淡,最后笑着频频点头:“好、好、好!就照你讲的去办!”

    慧能则闪身躲到一棵树干粗大的梅树后,暗中静观事态进展,见机行事。

    梁玉莲提着竹篮,钻出梅林,过溪越涧,走上山间小道,一边唱着山歌,一边迎面朝着“盲头憨”和“沙胆居”走去。

    “盲头憨”和“沙胆居”来到天露山,见大山茫茫,四野悄静,只闻远处瀑布声,周围不见人影,心中正在纳闷,不知往哪一个方向去搜寻慧能,忽然传来了山歌声,见有人沿着山间小道朝他们来。两人精神为之一振,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去。

    盲头憨劈头劈脑大声喝问,“喂,姑娘,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梁玉莲眨着眼睛望着他俩,道:“你讲什么来呢?”

    梁玉莲今生从未离开过天露山十里远,所以听起那些饶舌拗口的北方话,就有如“鸡同鸭讲”,所以她仍摆着手,再指了指耳朵,做着手势,说道:“我听不明白你们的话。”

    盲头憨和沙胆居为追杀慧能,来南方呆了一段日子,所以勉强听得明梁玉莲回答的意思,两人商量了一下后,沙胆居用半咸半淡的粤语道:“我们找一个人,想向你打听一下。”

    梁玉莲皱起了眉头:“天大地大,世间的人比天露山上的树木还要多,我不知你们要找什么人。”

    沙胆居手指向东边指去:“他也是你们新州人,家住在龙山那一边的。”

    梁玉莲没好气地:“既然他的家住在龙山那边,你们就到龙山那里去找嘛!”

    沙胆居:“我们在龙山那边搜寻了许多天,却不见他的踪影。我们怀疑他跑到天露山这里,匿藏起来。”

    盲头憨附和道:“我们这次推测是八九不离十了。”

    梁玉莲没好气地:“咳,我怎知道你们要找的人是什么模样呢?”

    沙胆居:“我们有他的画像,你看一看。”

    盲头憨从怀里掏出了一幅白布,将它抖开,在梁玉莲的面前扬了扬,加重了语气:“这个人名字叫慧能。”

    梁玉莲定神端详着这幅手绘的半身画像:画得脸形尖尖瘦瘦,额角高高,颧骨凸凸,眼睛小小,跟慧能的模样只有两三分的相似。

    真人与画像不大相似,这点并不奇怪。在五祖弘忍将袈裟金钵传给慧能前,东禅寺有上千僧人,还有几十个不起眼的杂役。而那班杂役,只是蜗居在东禅寺的北院那边,种菜、舂米、打柴、煮饭,不经特批,是不得越雷池半步的。平日,南院那边和尚念佛听经,也没有北院这班杂役份。慧能平日是个不爱出风头的人,在东禅寺里短短的八个月,当他接过五祖所传的衣钵南逃后,神秀的门人只不过凭着短暂的记忆来画出这画像,所以画得只有两三成相似。其实沙胆居与盲头憨对慧能是毫无印象的,这次南下只不过是照着画像去寻人而已。

    梁玉莲边看画像,边轻轻点头:“这个人,我好像见过,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