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众僧的义愤又被煽动起来。最终,大家决定,由惠明、影隐带领二十多位年轻僧人,去将慧能骗去的衣钵夺回来。他们沿着崎岖山路,惊蛇一样向山下窜去。他们满腔怒火,脚步如飞,浩浩荡荡向九江驿追赶……

    惠明与影隐带着众僧赶到江边码头,很快便找到了一条渡船,向对岸的江州划去。长江万里奔涌,犹如蛟龙游动;猎猎江风拂面,益壮众人征程。天遂人愿,北风徐徐吹来。船老大一声号子,硕大的船帆高高升起。顺风扬帆,船行迅疾。直到此时,影隐悬着的心总算归了原位。他倚着船舷坐着,跷着二郎腿,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惠明一掌将他跷着的腿打了下去,呵斥道:“出家人,行如风,坐如松,你跷着腿成什么样子!再说,被骗走的衣钵尚无着落,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影隐蛮有把握地说:“师兄放心,不出三天,慧能便会乖乖将祖师袈裟交出来。”惠明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奇地望着他。影隐详细解释说:“慧能仅仅比我们早走了六个时辰,而他的腿脚有伤病不利索,走不快。江州到洪州有四百里路程。所以,不到洪州(今南昌),我们就可以追赶上他了。”惠明心里明白他说得有道理,但不爱见他那副得意忘形的模样,故意与他抬杠说:“你怎么知道慧能走那条路?”

    影隐嘿嘿一笑说:“从江州到广州,自古只有经洪州、沿着赣江而上这一条路。因为大庾岭横亘东西,高耸云端,只有一条峡谷贯通南北。再说,这条路上的每一个旮旯、每一道沟坎、每一条岔路我都熟悉,所以……”

    “哎——”惠明好奇地问:“你不是说,你是江浙人吗?如何对通向岭南的道路如此熟悉?难道,你出家以前曾经走过不成?”“我,我,我出家之前,在、在店里当过学徒,南来北往的客商很多。我是听他们说的。”“你对古玩字画很内行,以前是在字画店做学徒吗?”“不不!不是字画店,是杂货店。我们江浙文化发达,所以……

    哦,大家快看,到江心了!哇,好大的浪头呀!”随着影隐的指指点点,人们都将注意力转向了滔滔江水。长江浩荡,浊浪排空。这时,江面上一团奇怪的浓雾升腾起来,紧紧笼罩住了他们的渡船。他们水流不分,方向难辨,连在长江上玩了一辈子渡船的船老大也慌了神,晕头转向,忽左忽右推着舵把子,渡船在江中团团打转……与此同时,一阵狂风突然从上游吹来,推着他们的渡船向下游箭射而去。

    人家都说,好舵手能使八面风。船老大刚想利用风力,将船继续驶向南岸,突然,一股更为强劲的西风刮来,“咔嚓”一声巨响,桅杆被生生折断了。

    狂风,巨浪,浓雾,失去控制的渡船,被湍急的水流与狂放的劲风玩于掌股之中,扔向了下游……

    等他们好不容易将船拢到岸边,已经顺水漂流了百十里江程,竟然过了湖口。正是这莫名其妙、不可思议的意外,使得他们失却了追赶慧能的最佳时机。

    无可奈何,影隐被迫改变计划,由陆路改为水路:从湖口乘船,穿过中国第一大湖——鄱阳湖,去洪州。年轻僧人们倒是很乐意,坐在船上,既可欣赏湖光山色,又省了双脚奔波的辛苦。然而,船在水中行,速度却要比走路慢得多。何况,在鄱阳湖由北向南行船,总是有些逆水。等他们到达洪州,弃船登岸,慧能早已如雁过长空,没了任何踪影。

    幸好,从洪州到大庾岭,是一条千年古道,也是岭南通向中原的官道,所以,沿途既有官方的驿站,也有民间的驮运客栈。惠明、影隐他们这些僧人,也顾不得节约不节约了,花银子雇了快马,骑上快马向大庾岭方向追去。

    洪州到赣州,遥遥近千里。僧人们整日念经打坐,何曾受过马上的颠簸?他们的骨头都快散架了。所以,到了赣州之后,许多人都打了退堂鼓。

    惠明将大家召集在一起,鼓励说:“各位师兄弟,大家知道,被慧能骗去的袈裟,是达摩祖师九死一生、不远万里从印度带来的宝衣。它是我们禅宗的象征。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它落到坏人手里。”

    “可是,那袈裟是五祖弘忍大师亲自传授给慧能的啊!”不愿前行的人,将这个事实搬了出来。

    “这……”惠明语塞。他虽然性格粗糙,但秉性忠厚,实在不愿意论说师父的长短。

    影隐急忙接过来说:“师父是越老越糊涂,所以才私下里将衣钵交给了那个卖苦力的樵夫。我们大家跟随他多年,佛学造诣、禅修功夫,个个都比慧能强,而他却无情地舍弃了我们!因此,我们这次夺回衣钵之后,按照寺院传统,要由大家重新选举祖位继承者,不再由哪个人说了算。这也是佛法平等的体现。”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当然,我们这次出来夺回衣钵的人,都是出了大力、立了大功的,更有资格继承六祖之位。若是……起码,今后寺院的上座、监院、知客、堂主之类的执事,应该请你们出任!”

    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家心照不宣,都打起精神,继续向南追踪。

    他们到达南康县之后,通往广东的道路分为了两条。一条是宽阔的驿道,直达岭南重镇广州,一条进入了粤北广袤的大山。比较起来,走这条崎岖山路到慧能故乡新州,路程稍近一些。而且,到达韶州之后,可以乘舟沿北江顺流而下直抵三水,距离新州就很近了。

    然而,影隐却认定慧能不会回新州,而是去了广州。所以,他主张沿着大路追下去。

    惠明问他为什么?“因为……”影隐欲言又止,吭哧了半天才说道:“我听说,慧能在广州生活过。”惠明说:“就因为在广州客居过,慧能会舍弃自己的家乡?你说的理由太牵强了。”

    于是,大家决定沿着小路追下去。影隐一百个不愿意,但他又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跟随大家走下去。好在,这条路也能通向广州。

    众僧打马拐入小路。然而,前行不久,小路草高荆密,绊马脚,划马肚,寸步难行。惠明招呼一声“下马”,众人弃马步行。小路越来越难走,众人气喘吁吁落在了后面,唯有惠明匹马当先。他回头喊道:“你们是女人吗?磨磨蹭蹭的,走得这么慢!”影隐上气不接下气:“惠……惠明师……师兄,你……你慢点儿。

    我们……”惠明焦急地说道:“再慢,南蛮子进入深山,就甭想追上啦!”看着影隐等人的狼狈像,惠明一跺脚,无奈地“咳”了一声,独自向前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