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能得知幺妹和林山子、陈阿四的事后,为幺妹嫁了林山子有点难过、失落之余,更多的是为幺妹有了好归宿而高兴;而对于陈阿四遭此报应,则唏嘘不已,叹他如此聪明,反被聪明误了。慧能感叹世事无常之余,依旧过着上山打柴生涯。

    这一天,注定是一个难忘的日子。

    清晨,卢慧能像往常那样,腰里掖着斧头,肩上扛着扁担,进山打柴。稍稍不同的是,他今天出发早了一些。因为,小兰她爹病了,她托他到天露观去给她爹求一道平安符,所以他要比以往多走一些山路。

    晨霭笼罩着的山野格外安静,不过,今天的山野也过于宁静了,宁静得令人窒息,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住了,让人喘不上气来。那些叽叽喳喳的小鸟呢?那些不甘寂寞的昆虫呢?为何都不见了踪影?

    甚至,没有风,连一丝微风都没有。慧能爬上山坡,对面山梁绝顶,圣祖峰高高矗立;云雾缠绕的山腰之中,参天古木掩映之下,偶然间露出了天露观青砖黑瓦的殿堂一角。

    深山藏古观,天露涤道心。天露道长一定在薄雾朦胧的平台上与那两只仙鹤翩翩起舞吧?没有风,甚至连霞光都不曾照在圣祖峰上,更无小鸟惊扰它。但是,就在这种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突然之间,圣祖峰连同它下面宽大的悬崖绝壁,一齐崩塌下来!

    大音希声。真的,慧能没有听见那惊天动地的轰鸣,他自己虽然张开了嘴,却也没有发出惊呼声——他完全惊呆了,眼睁睁看着崖体坍塌所带来的冲击波,先行推开了山腰的薄雾,天露观显露出了它最后的全貌,随即千百万吨的山岩、巨石、泥土滚滚而下……

    古老的天露观如同巨人手中小小的泥丸,被轻轻一搓,便化为细细的尘埃,没有了,不见了,被砸碎了,被掩埋了,看不到任何踪迹!

    “天露道长——”

    慧能一边撕心裂肺地呼叫,一边发疯似的迎着依然在不断滚落的岩石,冒着被砸死的危险,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良久,慧能没了最初的疯狂,他累得筋疲力尽,衣服被尖利的岩石挂扯得条条缕缕,十个指头磨得鲜血淋淋。他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没有找到天露道长的任何信息,哪怕是一根白发、一块衣服碎片,或者他的丹炉、他的拂尘。好像有关他的一切生活痕迹都湮灭了,似乎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一样。

    是啊,与巍峨的大山、与高耸的峭壁、与挺拔的孤峰相比,人的肉体太渺小了,太微不足道。虽然天露道长修炼有成,轻而易举活到了百岁高龄,是人中罕见的寿星,但是与山河大地相比,与亿万年时光才雕琢成的圣祖峰相比,所谓人生百岁,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山河大地,亦是沧海桑田,变幻不已。不是么,连附会了许多传奇的圣祖峰也坍塌了,从绝顶滚落,摔成了碎石!

    无常,流注,易变,迁化……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成不变的东西。

    想到此,慧能便不再感到揪心的痛惜,不再绝望,不再悲哀。

    当他的注意力从一片山体垮塌的狼藉中转移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分。不知不觉,他整整在废墟里寻找了一天。他没有寻找到天露道长,却寻找到了大自然的真谛——无常,变异。

    这一天,他没有为小兰她爹拿到平安符,也没有为自己的家打到柴。

    刷——刷——刷——

    一大早,慧能的母亲李氏,准时被儿子磨柴刀的声音惊醒。打柴人中有这样一句话:磨刀不误砍柴工。古人也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所以,多年来,慧能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仔仔细细磨柴刀。而他的这个比公鸡打鸣还要准时的习惯,也成了母亲的报时器——该起来做饭了。

    李氏走到厨房的灶炉旁,在后背上捶打了几下,才弯下腰去生火。然而,这个不起眼的细节,还是被慧能注意到了。

    他停下手里的活,关切地问道:“娘,你的腰咋啦?”

    李氏说:“昨天夜里,这老毛病又犯了。看来,今天要变天气了。”

    慧能说:“可是,我看娘亲比往常更难受似的。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娘老了呗!人,越老身子骨越差,老毛病也就越来越重一些。”

    “那你就坐下休息吧,我来做早饭。”

    “你一个大男人,爬锅燎灶的,叫人家看见了笑话。”

    “谁想笑就叫他笑吧。笑掉下巴,砸他的脚面。”慧能一边说笑话逗他娘开心,一边做饭。

    坐在一旁的李氏看着他拙手笨脚的样子,笑着说:“能儿,娘越来越老,你也老大不小了,该给娘找个帮手了。”

    慧能当然明白娘在说什么,但他打哈哈说:“我不就是娘最好的帮手吗?母子连心,还有比儿子更能与娘心意相通的人么?”

    李氏正色说:“你别东拉西扯!你爹死得早,就给咱们卢家留下了你这么一条根,再耽误下去……”

    慧能说:“娘,你就别操心啦。我个头又小,房无一间,地无一垅,人家谁肯将闺女嫁给一个穷得叮当响的打柴仔呢!”

    “隔离屋的小兰,娘看她喜欢你……”

    “娘,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慧能打断娘的话,“小兰她上次被毒蛇咬了,我帮她排毒,是感激我,故常来家玩。不管怎么说,我救了她,难道要她以身相许吗?”

    吃过饭,慧能拿起工具就要出门。李氏急忙拦住他说:“能儿,今天不要上山打柴啦。老天爷马上就要刮风下雨了,别把你淋病了。”

    慧能看看昏暗的天空,自言自语说:“一大早,天色就这样,看来,上午肯定会有暴风骤雨。怕是刮台风呢。”

    李氏说:“那你更不能出去啦。山里电闪雷鸣,狂风疾雨,就可能暴发山洪,太危险了!”

    慧能却说:“越是这样的天气越好,我越要出去。”

    李氏生气了:“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想着好玩!”

    慧能边向外走边说:“娘,我是去山林里捡大风刮折的落地柴呀!”

    山林中,树木新陈代谢,有许多树枝已经干枯。每当起大风的时候,这些干枯的树枝便会被刮折落下来。山里人都称之为“落地柴”。落地柴早已干透了,挑着出山自然轻松,捡拾起来又很省力,所以,每当雨过天晴,人们便争相去捡。去晚了,就拾不到了。

    慧能早已掌握了这个规律,所以他提前进山,先在山里的岩洞中避过风雨。风雨一过,便可以用最短的时间进林子拾柴。

    慧能迎着狂风连奔带跑,终于在倾盆大雨来临之前钻进岩洞。

    棋盘依旧在,物是人已非。几年前,天露道长与那个大胖和尚对弈的场面还历历在目,如今道长已驾鹤归天了,而那个和尚也不知去向。慧能不禁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台风来得猛,去得快,不一会儿,虽然仍有阵阵狂风吹来,暴雨却已经停歇了。慧能钻出山洞,来到山谷中的一片密林。

    慧能曾经在这里的参天大树上看见过许多枯枝,心中也早已锁定了这个目标。果然不出所料,他刚刚走到林子的边缘,便看到地上落了很多干枯的树枝。慧能心想密林深处枯枝可能会更多,便急急忙忙向林子深处走去。

    然而,这里的情况与他的想象恰恰相反,枯树枝依然好好地长在树上,极少被风折断而掉落在地。同一片树林,难道狂风仅仅掠过了树林的边缘,没有吹拂到密林深处?

    这时,他发现林子里面的风真的比山林边缘要小得多。难道,是风停了么?他抬起头,看到最高的树梢依然在剧烈摇晃,发出疾风掠过的呜呜声——风,并没有停歇,是树木阻抗的作用,使林子里风速骤降。林木越密,越靠近树林中央,风速越小,所以,树上的枯枝被吹落的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