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平二年,夏六月初

    天色已是日落黄昏,6仁与韩浩的两处屯田营盘,人众都已收工回营。再迟得一些众人都用罢了小食,营盘中的空旷地头与河岸边就到处是人或多或少的小圈子。而在这些小圈子的中央,有的是正在引笛奏曲的乐者,有的是相扑为戏引来周边众人击掌喝彩的青壮,还有的则根本就是一帮子人在那里天高海阔的胡侃一气。再细看看两处河岸,那泡在河水中悠然自得者与相互击水嬉戏者却也相应成趣。

    这么说吧,如果忽略掉南北两岸的营寨、大小军帐,整戈束甲在各处小心巡警着的士卒,只是看那两岸三千多顷正在由绿转黄的稻田,还有那些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此刻正在享受一些娱乐生活的人众,根本就是一组让人看着很心旷神怡的乡村风光。如果是个不知情的人来到这里,多半还会以为这里就是个宁静详和、民风淳朴的乡村。而这些对于6仁来说,现在能出现这样的景象……

    年来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啊!”

    6仁营盘的中军议事大帐早在一个来月前就换成了一套土木结构的堂舍。在离议事厅东西两面各百余步的地方,各有一组建起不久,占地面积也不大,但小巧别致、干净舒爽的木制房舍。东边的这一组是6仁现在的居所,西边的则是李典的。而此刻在6仁居所的食厅之中……

    上,婉儿已经吃不下了啊!”

    6仁望了望婉儿面前是那个升米小竹碗,很不满意的皱起了眉头道:“婉儿,就这一小碗才多少?你居然还对我说吃不下了?上次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怎么现在就忘了吗?”

    是……”

    6仁直接打断了婉儿的话道:“别可是了!就算你是真的吃饱了,现在也得给我多吃点!你看这段时间我天天强暴你……呸呸呸,又说错嘴!是我天天强迫你每顿饭多吃点东西,现在你的脸色可比起以前要红润多了,而且也不会因为稍稍劳累了一点就头犯晕是不是?”

    “可是、可是……”又是两个可是,后面的话婉儿却没有说下去,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的瞄了一眼桌上的盛饭小木盆,而那里面此刻最多只剩下了一小碗的饭。

    6仁与婉儿这半年多来的朝夕相对,婉儿的这点小心思又哪里能瞒得过6仁?顺着婉儿的目光扫了一眼,6仁就已经知道了婉儿的心中所想,微微的摇了摇头,伸手抢过婉儿面前的空碗,另一手则抓起了盛饭木勺,把饭盆中剩下的那一小碗饭尽数盛入婉儿的碗中。

    婉儿微微一惊:“主上,你也没吃多少啊!”

    6仁把碗递向婉儿道:“傻丫头,你和我怎么比啊?我是个身强体壮的男子,你却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我每顿饭少吃一点不会有什么大碍,但你却是要养补身体!现在我们的饭食是比前一阵要少点,但也不就是这一个来月的时间吗?等一入秋,田里的粮米都收上来了,你看我会不会顿顿饭都拼命的吃饱喝足,把这段时间没吃够的给补回来。”

    婉儿闻言习惯性的咬了咬嘴唇,既没有作声也没有伸手接6仁递过来的饭。6仁见状又皱了皱眉头,右手的盛饭勺换成了小食匙,**挪了几下挪到婉儿的身边,脸上则是嘿嘿声不断的奸笑:“还不肯吃是不是只有本官亲自给我家婉儿喂食了——”舀起一匙饭递到婉儿的嘴边:“张嘴,啊——”

    儿被6仁逗得噗哧一笑,再加上既不敢忏6仁的意又不敢真的要6仁亲手喂饭,只好赶紧的抢过食匙接过小竹碗道:“主上,还是让婉儿自己来吧。”

    样才乖嘛!!”

    见婉儿乖乖的接碗吃饭,6仁这才端起了自己的碗继续吃饭。才吃了几口,门前侍卫报知说李典请见,6仁便赶紧命侍卫把李典请入舍中。李典入舍还没来得及施礼,迎上来的6仁已经劈头一句话甩了过去:“曼成来得正好!你这几日巡营,营中可还清宁无恙?众人们的心态又都如何?”

    没有像平日一样顶盔束甲的李典此刻是一身文士装,去掉鞋随6仁入舍后跪坐下来微笑道:“6兄安心便是了,营屯人众宁如止水。这几日我巡营时也曾亲自寻人问询过,基本上都是众口一词。其实谁不知道现在正值青黄不接之季?到是营屯中的存粮不继两地又各已拮据无法接济南北两屯,6兄你却能在这个当口想出这种使人心得安的方法着实令典为之敬服!”

    6仁干笑了两声,伸手摸了摸半饥不饱的肚皮,忍不住回头去望婉儿。只是这回头一望,6仁的脸当即拉得老长:“婉儿——”

    儿没想到6仁会忽然回头,这一惊之下自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却是婉儿正想趁6仁没留心到她这里的时候把自己碗中的饭拨一些到6仁的碗里。

    6仁有些生气的坐回饭几前,把自己碗中的半碗饭拨入婉儿的碗中,又伸指轻轻点了一下婉儿的额头愠道:“你这傻丫头……老老实实的把这些饭菜都吃完,不然的话……”想了想一指那边的李典道:“不然我会当着曼成的面,亲手一勺一勺的喂着你吃下去!”

    “……”李典无语。

    儿、婉儿知道了!”

    李典望见这般情形也只能笑而摇头,走过来坐到几旁与6仁细谈起这几日的巡营之事。

    可能有人会问了,6仁与婉儿这是怎么回事,而6仁向李典问询的、担心的又是什么?

    事情其实是这样,兴平元年时的蝗、旱两灾不是造成了莫大的荒年吗?后来曹操引兵东略陈地是得以解决(相对来说6仁的徐州之行不过是暂解了鄄城军民的一时之困),但兴平二年曹操便举兵去和吕布争地盘,东略陈地时带回来的粮草就带走了很大一部份,留给鄄城荀彧大管家的并不多,然后荀彧再分配给6仁屯田军的自然更少……

    事实上屯田军这半年以来都是“计口而食”,也就是按每人的口粮来精打细算的放下去,大家在这种情况下都只是能勉勉强强的吃个半饱而已。之前6仁不是一直在想方设法的安民抚众吗?其实6仁真的也是无可奈何。他如果不这样做,人心就很可能会不得安定,而人心不得安定的话就会生出祸乱,这些人众要是一生出祸乱,那屯田种粮就只是一句空话。

    只是既便6仁这边在尽可能的省着吃,不久前粮官仍然来报说按现在的粮草消耗度,粮仓里的存粮会撑不了多久,这着实令6仁头痛不已。这再过个把月就能动手收粮了,6仁真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因为营中断粮的事而生出祸乱。想来想去6仁索性一咬牙,当着全营人众的面计点过剩余粮草再经过一番计算之后,通告全营每人每天的口粮再减三成……真的是从牙缝里省出些粮草好支撑到秋收。

    而为了能让人心安定,6仁真的是咬着牙下了一道令——自己和婉儿的口粮食局也和所有人一样,而且还是6仁每天亲处当着众人的面去粮官那里领取,以示“己不欺众”。为什么咬牙?因为6仁知道他和婉儿每天的这点份量还不够一个人吃饱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生刚才婉儿想把饭都让给6仁的事。

    别说什么先去徐州买些顶一顶的事,先在这个当口上6仁知道自己不能离开营屯,因为他一离开营屯肯定会生乱,二则以屯田点到徐州的距离,等6仁带着粮草回来的时候,只怕这里的秋粮早都收完了。也就是说,6仁在这个时候除了学别人的“身作表率”之外安营抚众之外,6仁真的是想不出其他的办法来了。

    现在从李典巡营数日打听到的情况来看,营屯中人对6仁的“节粮继日”都表示理解,而对6仁竟然能“身作表率”都大感敬服,以至于在营盘中都有流传着这么一句话——能得6校尉如此,吾等何以不从其教!

    “能得校尉如此,吾等何以不从其教……”

    6仁默念了几遍这句话,心底忽然涌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眼眶也有在隐隐热。赶紧的甩了几下头把这种感觉甩到脑后,心中亦在自嘲道:“我这算是什么啊?当自己真的是个古代的清官贤吏吗?我自己原先不总是嘲笑说那些清官太得罪人,吃力不讨好不说,自己的生活还都过得很差,得不偿失的,所以我如果要做官一定要做个有钱有势有女人有享受的贪官吗?只不过现在在曹操的手底下不敢当贪官罢了……”在曹操的手下当贪官?那是找死!!

    想完这些6仁在自嘲的微笑中一抬头,却觉李典和婉儿都在用很莫明其妙的眼光望着他。尴尬中干笑了几声,把自己的碗推到婉儿的面前道:“婉儿,我忽然觉得吃不下了,这些你都吃了吧。”

    主上,你不能如此不进水米啊!”

    6仁笑笑摇头:“傻丫头,我是真的突然不饿了。听话,都吃完它,我现在想和曼成出去走走。要是我回来的时候见你没吃完……”

    李典也真的是和这二位混熟了,笑着接上话道:“我会看着6兄一勺一勺的喂婉儿姑娘都吃下去的。”

    婉儿被闹了个俏脸通红,声如细蚊的应了下来。6仁伸手捏了捏婉儿的鼻尖,这才和李典出房散步。走到营中时6仁避开了营中休闲的人们,而是拉着李典悄悄的走到了田间。

    耳边是田中的青蛙大合唱,入眼的是一片片就快可以收割为粮的稻田。一阵清凉的晚风吃过,送入鼻中阵阵稻香。微闭上双目深深的闻了一下稻香,享受了一下这种感觉,6仁忽然睁开双眼低声沉吟道:“曼成,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何事令6兄深有感悟?”

    “我现在下的‘节粮继日’之令,上至你我,下至布衣走卒,每天都是一样的吃不饱肚子。可就这样大家都还在苦中作乐,没有因为饥馑而生出祸乱,而是勒紧腰带的支撑下去,并不是因为我的‘身作表率’使大家心中敬服,而是另有他由。”

    李典有些不解的望向6仁,6仁则冲李典笑了笑,伸手一指散着阵阵稻香的稻田道:“真正能让大家安心的,是这些!如果没有这些即将长成的粳稻结了大家盼头,我6仁就算是有通天之能也会……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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