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房里传出了陶罐碎裂的惨叫声,王玉婷呼出口气,对她的行为表示出遗憾。她又转过身,去抓第二只陶罐。

    这些罐子被放置在一个较高的依靠两只木棒和墙壁支撑的悬架上,王玉婷即使踏着凳子也还差上一截,需要踮着脚尖伸直手臂和手指才能勉强够着。绷直的指尖在罐壁上拨动了几下,陶罐往前挪动,可突然摇晃起来,罐子失去平衡向着她的头顶砸下。王玉婷吓得只叫出半声,另一只手横挡住额头,保护头部。不过罐子却没有砸下,她睁开眼睛,下落的陶罐竟然消失了。

    “队长,如果你继续碍手碍脚,我就请你出去。”明达斯捧着陶罐说。他把罐子放到地上,“我们并不需要这个。你想帮忙,请收拾些对我们有用的东西。”

    王玉婷从凳子上跳下,看了看营房里忙碌地收拾东西的队员们,她也想帮帮忙,只不过该收拾的已经有人收拾了。她“哼”出一声,离开了这个让她觉得自己多余的地方。

    营房外有更多忙碌着的人。士兵们抬着箱子,驱赶着满载杂物的车辆,在来往的人群中穿插,整座军营的现状使王玉婷想到了一个小区拆迁时的前一天。负责管理军营的军官踱着步子在营地里巡视,他总是冷不防地向闲散的士兵大叫:“还有五天!离全军出发仅剩五天了!”以此提醒他们抓紧时间,做好自己的战前准备。

    汉尼拔究竟要带走多少军队?王玉婷只是个小队长,不可能知道这种事,就连消息一向准确的安娜特也不知道。他只是秘密给各军营的将军发布了命令,看来只有到了军队集结那天才能知道具体情况。

    营房间的狭窄空地上总会看到三、五个不怎么忙碌的士兵在闲聊。这些人如果不是太懒惰,要等到最后期限才收拾行装,就是太勤快,早准备齐全了。王玉婷经过他们身旁时听见了零星的谈话内容。他们在议论着前几天汉尼拔与大巫女见面的事,以及汉尼拔所作的那个梦。最后士兵和民众积极地议论这件事,似乎这预示了某种神意。王玉婷也是在其他人的议论中才知道这个梦有暗示汉尼拔将成为征服者的意思,起初她并不明白,还把它当作谈资在军队中散布。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卫队长根本是有意让她偷听谈话,让她这个“汉尼拔敌对派系的帮手”去帮汉尼拔的忙,这样制造出来的流言更加可信。现在,王玉婷已不屑于参与类似话题的讨论了。

    王玉婷叹出口气,整个军营实在没有什么地方能让她这个游手好闲的人充实地度过一天。她无趣地两手叉腰,环视四周忙碌的人,准备找到机会溜出去,在这个繁忙的时刻,机会是很多的。

    但这时,身后却传来了轻轻的咳嗽声,这个声音是健康人有意发出的,意在提醒她,有人要见她。王玉婷回头,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熟人。

    “陈志?”她实在没想到陈志竟会主动找上她。

    少年似乎遇上了难事,这样的神情在他这里可不常见。“能跟我出去一趟吗?有人想见你。”他为难地说,“不会耽误太久,就在军营外。”

    王玉婷并不愿意帮陈志的忙,但是她却十分好奇是什么样的事让陈志来请求她这个仇人。

    走出军营,正如陈志说的那样,那个人就在外面。陈志的意外出已使她吃惊了,但眼前这个人只能让她更加意外。

    路旁的石头上坐着位白衣少女,黑色卷发扎成辫子盘在脑后,手腕上的金手镯是她所配戴的首饰中最值钱的了,那对手镯是陈志用在萨干坦城下立功所得的奖金订做的。一支干枯的树枝被她握在手里,少女用它在松软的泥土上写画着什么。

    “你会写字?”王玉婷惊奇地看着地上的文字。

    海伦娜这才发觉有人出现在她身后,慌乱的脚快速擦去了写在地面的那串字母。

    王玉婷只看到那是串类似英文字母的东西,当然她知道那绝不可能是英文。王玉婷不会太在意,她问:“你找我有事?”

    海伦娜没有回答,只是一如既往地羞涩地垂着头。王玉婷回头看了眼陈志,他站在远处,像是刻意回避少女间的悄悄话。王玉婷琢磨着这对小情人在搞什么鬼,海伦娜突然在她面前跪下了,这个举动让王玉婷措手不及。

    “小姐!请你让我跟随你出征吧!我可以侍候你!我会做许多事!”海伦娜在王玉婷脚边跪下,仰望她的脸。

    王玉婷只是惊讶地张大了眼睛和嘴,她一时竟做不出任何动作,说任何话。海伦娜特见她没有回应,也继续跪着。

    “这不行!你找错人了!”王玉婷一口回绝了她,“这是出去打仗,不是陪小姐们郊游。况且我也不可能带着你,如果我还是统兵官,可以借口卫兵侍候不方便,需要侍女,但现在我只是小队长,小队长哪需要人侍候?”

    “小姐,请您想想办法!我一定要去!”海伦娜苦苦哀求。

    “去干什么?”王玉婷更加感到奇怪,海伦娜有事瞒着他们,“海伦娜,如果你想叫我帮忙,必须说清原因,即使你不告诉我,我向安娜特请求帮忙时她也会问。为什么你要和我们一起出征?”

    海伦娜乞求的眼神垂下了,她似乎不愿意提及。“因为……因为我要去见一个人。”声音小到王玉婷几乎没听见。

    “谁?”王玉婷猜想,“一个男人?”

    少女沉默,然后点了点头。

    意外的答案!王玉婷差点笑出了声。她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等待的陈志,笑容更难以抑制了。“陈志知道吗?”她甚至可以想象他受打击的模样。

    海伦娜却点了点头,“他知道了。我已经向他说明,只是去见那个从前日夜思念的人,见见而已,了却一个心愿。”

    王玉婷明显失望了,本来她想借此嘲笑陈志,但陈志却比她想象中的更大量。“为什么要跟随我们才见得到?自己去不行吗?”

    “那是因为……因为……”

    “因为他是罗马人?”

    王玉婷补充了海伦娜吞吐的话语。海伦娜没有反驳,王玉婷没想到她随便说说,竟然猜对了。她扶起跪着的海伦娜,两位少女坐上石头,“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海伦娜羞涩的脸庞垂得更低,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了口。“尊贵的小姐,正如你知道的那样,我不是清白的女孩。”

    “从小我就是奴隶,那时我住在罗马,侍候一位高贵的贵族小姐。小姐的双亲去逝了,于是她投靠了与她有婚约的家族。那个家族的长子,也就是小姐的未婚夫是位高尚善良的人,他对小姐和我非常好,从来没有把我当作奴隶看待。”

    “然后你们相爱了?”王玉婷不意外,典型的爱情悲剧。海伦娜没有回答,但她笑了,还带着点幸福。

    “不过你们的恋情很快被小姐察觉,接着棒打鸳鸯,你被卖到远方?”

    “其实……我知道对不起小姐。小姐本来不知道我和他的事,但是我怀孕了。”

    王玉婷再次吃惊,海伦娜的年纪可比她要小。

    “小姐很生气,处罚了我,孩子也因此掉了。之后就像玉婷小姐说的那样,小姐把我卖出去,她对奴隶贩子说,越远越好。”

    “那么那个男人呢?他就没救你?”王玉婷气愤地说。

    “当时他不在家。”海伦娜忧伤地说,“如果他在家,绝不会允许我受到伤害的。”

    “至少也该打听你去了哪儿。要是他真的爱你,无论万水千山一定会找到你。”

    “我想他可能不知道我在哪儿。只要小姐不允许,其他奴隶不敢说真话。”

    王玉婷闷声哼了哼,她感觉得出,海伦娜仍喜欢着那个男人,到现在依然为他辩护。身为家族的大少爷,要追查一个女奴的下落,真的可能一无所知吗?海伦娜是个软弱的女人,居然会对薄情寡意的男人抱有幻想。

    “你确定他会出现在罗马人的军队中?”

    海伦娜特点点头,“是的。只要指挥军团的是西庇阿执政官,他就一定会出现在军团里。”

    “他们有关系?”

    海伦娜再次点头,“是的。他是西庇阿执政官的儿子。”

    “执政官的儿子?”王玉婷只感到意外接踵而至。海伦娜的过去比她的性格复杂十倍。

    “这件事我考虑一下吧!”王玉婷又手交叉胸前,皱了皱眉头。唯一能帮海伦娜的人只有安娜特了,不过她前不久才因为母亲的事而拒绝了与安娜特合作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