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少年带着有些急促的呼吸小跑着,路上的落叶在脚下发出清脆的声音,细细听去有种特殊的节奏感;明媚的阳光透过略微有些稀疏的树枝洒在少年的格子衬衫上,微风吹过,光芒不断闪烁,洋溢着满满的青春气息。

    “哈,哈……”

    一片橙黄色的枫叶由树枝上分离,旋转着从空中落下;少年跑动中带起气流,引着枫叶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和他擦肩而过。

    画面如此唯美,如果不是出现在这个时间段的话。

    “糟糕了,糟糕了糟糕了,糟糕了啊,最后一个学期的第一天,就睡过头了!”少年口中细细碎碎地低语,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

    联合国立科学技术学院,由九星系中人类联合政府成立的顶尖学府,主攻前沿科学和高新技术,校址位于扬星,以其强大的师资力量、充裕的研究经费和高额的奖学金闻名星系;只有十五岁的制式教育毕业生才有报考资格,但录取比例低得可怜,用万里挑一形容丝毫不为过。

    而最另初来者震惊的,当属它堪称奢华的生活条件和被视为艺术品的校园环境,学生们拥有自己的个人公寓、实验室和单人出行设备;公寓区独立于教学区之外,二者之间是一片美轮美奂的枫树林,通过一条千米长的枫叶小道相连;这条枫叶小道被多次取材为艺术创作的背景,使得向往该学院的学生们发出内心最真诚的感叹:“若他(她)能伴我在这画上踏过一路的落叶,那我愿意倾一世之心形影相随。”

    少年走出了枫叶小道,进入教学区,来到讲堂之外,但并没有直接踏入。他仔细擦去额头上微微渗出的汗珠,同时作低频率的深呼吸,以调整自己心跳的节奏。

    人工天幕,少年抬头向天空望去,古老但依旧位列巅峰的科学技术,制造出三千米高的大气层固化加压,随季节循环改变气候温度,提供动植物生存所需要的一切环境条件,同时根据星球特征调整表面重力;在那一次的大灾难后,帮助人类在这片新的类太阳系星系中开拓疆土、站稳脚跟。

    “平时只是习惯性地低头看书、低头走路、低头研究呢,上一次这样毫无顾忌地仰望天空,是什么时候?”少年歪了歪头,眼神稍稍恍惚了一下,“三千米高的天幕么?虽然站在地面上遥不可及,但还是感觉很压抑呢。”

    自从来到扬星之后,少年就从未离开过。对于他来说,这个星球完全不像是一个生存的家园,反倒像是一个工厂,每个人的行为和思想都受到了无形的束缚,按照既定的规则和顺序浑浑噩噩地度过每一天,直到被认为合格后,才“自由地”选择前往其他星球,过上不知道是不是进入了另一个工厂的生活。

    更为可笑的是,人类将这种流水线般的加工方式美化成精英教育的典范,并对此大加吹捧。

    人类总是用最纯洁的外表掩饰最肮脏的现实,用最宏伟的愿望掩饰最怯懦的内心,想到这,少年咬了咬牙,不过片刻就放松了下来,自嘲道:“我也是一样呢,总是想要脱离制度的束缚,却一直缺少行动的魄力和勇气。”

    没有时间想这些事了,少年摇了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脑后,然后对着讲堂门口的镜子整理好自己的衣着,快步走向后门。

    讲堂的后门被轻轻推开,少年蹑手蹑脚地坐在了最后一排中间的位置。

    “咦,为什么是系主任在上课?生物学的经济应用这门课不是一直由项导师上的么?”看到站在讲台上的中年人,少年不由得嘀咕了一声,随后微微出了点冷汗,不会是走错教室了吧,他将目光转向讲堂内的学生,虽然他和同一个年级的学生交流不多,但还是能勉强认全的。

    看到几个熟悉的背影后,少年松了口气,可能是系主任代课吧,随即不再为此担心;他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教学平板,进入笔记模式认真听讲。

    几分钟后,少年轻叹了一声,系主任虽然在生物学基础上造诣颇深,但结合起经济学就显得捉襟见肘了;他退出笔记模式,点开教学用书开始自学,但并没有把心放在这上面。

    “项导师不在么?我记得从上个学期开始他就带着选择集体项目的学生做论文了吧,已经过去半年时间,他们应该在假期内就完成了。”他想起那件关乎到毕业的大事。

    联合国立科学技术学院实施的是五年制高等教育,在最后一年里,五年级生必须完成一篇科研论文,以证他们这五年来在人类最顶尖学府内的成长,以及自身的水平与价值;论文模式可以选择多人参加由导师牵头的集体项目,也可以选择单人研究,不过选择单人研究的学生将不能从导师处获取任何帮助;当然,百分之九十九的学生都会选择参与集体项目,只有极少数对自己学识水平信心极高,或者家境优良可以提供帮助的人才会选择单人模式。

    “说起来写单人论文可真不是件简单的事呢,如果不是因为发现了那个的话,我大概也会选择集体项目吧。”少年手指在教学平板上无意识地摩擦着,眼神飘向了窗外,“我的论文已经全部完成并查重完毕了,这周周末就是学校给的红线,是时候上传了。”

    “救……救……”

    “今天晚上回到实验室后,做一次最终检查吧,应该不会出现疏漏了。”

    “救救我……”

    “嗯?”感觉到异样的少年眼睛亮了一下。

    “求求你,救救我……”

    似乎是谁在说话?少年屏息试图找到声音的来源。

    “求求你了,救救我吧……”

    声音来源于大脑内部,少年无奈地笑了笑,睡眠不足已经影响到这种程度了么?他在做论文的这半年内一直被同一个梦困扰着,梦境中身材消瘦的人背对强光面朝少年,似乎在诉说着什么,但完全无法听到声音,也无法看清对方的面容,这一年多来,少年从梦中看到的景象,根本不能组成一条有用的信息;也拜这莫名其妙的梦所赐,今天上课他就迟到了,不知道会对综合考评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很淡很淡的花香传来,察觉到香气的少年回过了神。这次不可能是幻觉,花香的主人就在附近。

    少年扭头向身边看去,猛地抽了口气,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来到这最后一排坐下时是独自一人的,而自己的耳朵还没有背到身边来了人都察觉不到。

    有些残破的黑色缎带系着一缕鬓发,缎带上刺着一朵鲜红的彼岸花;瀑布般的黑色长发披洒在消瘦的肩膀上,发丝之柔软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肩膀和背部的弧线;双眸被额发遮住一半,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目光平淡地望向讲台;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台洒在茸毛细腻的面庞上,略显苍白,但更加凸显了眉宇和鼻梁的完美线条;粉红的嘴唇略微用力地抿在一起,晶莹剔透,让人不由得想入非非。

    陌生的少女身着白色连衣裙端坐在少年右边的座位上,仿佛孤独的蒲公英,起一阵轻风就能吹走,将她搂入怀中的念头油然而生。

    不对不对,这个疯狂的念头太糟糕了!少年强行将头扭正,由于用力过猛,颈部的骨骼发出清脆的响声,一米之内清晰可闻。

    “肯定被当成变态了吧!”少年愁眉苦脸地想,“这真的是太失礼了。”

    少年名叫言清澄,在外人眼中的他性格孤僻、沉默寡言,好事者评价他是白瞎了一张帅脸;同时也由于这有些难听的风评,他至今没有与异性交往的经历。

    不过他的性格和出身有关。言清澄是孤儿,几乎没有对自己亲人的印象,他从有记忆的时候起就在政府成立的福利机构中生活;得益于制式教育计划,他一直到十五岁都能够上学,后来因勤奋和天赋被联合国立科学技术学院录取。从小他就因孤儿的身份和优异的成绩遭到同龄人的排挤,直到进入国科院后情况才稍微有所改善。这直接导致了他性格上的缺陷:不喜与人交流。他将自己的内心锁在坚硬的外壳之内,轻易不表露真实感情,并用表面上的沉默寡言和风轻云淡来试图慢慢抹去这个伤痕。

    言清澄用余光向右边瞟去,绝色的少女没有任何表示,依旧将目光投向讲台。

    或许是因为修养好吧,言清澄心想,在这个学院他还从未见过如此优秀的女生,美得那么不真实。

    眼神弱气了一点,思考良久,他挑出了唯一的缺陷,但是颇为牵强。

    少年和少女就这么并排坐在讲堂最后面的位置,保持着诡秘的安静。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仿佛能感觉到人们的身影和声音逐渐消失,周围的世界一步步远去;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陷入梦境之中,缥缈的幻象降临,在遗世独立的仙境中,少年守护着脆弱的少女,任由岁月前行直到时间的尽头。

    “唉……”一声虚弱的叹息消散在空中,没有惊起任何波澜。

    要不要向她搭个话呢,言清澄心中无限纠结,她没有带着教学面板,似乎不是为了听课而来。但这样会不会太唐突了,毕竟是初次见面,像这样完美的少女一定对搭讪的人很厌烦吧。可是如果错过这个机会的话,下次还有可能遇见她么?

    从未出现过的情绪在言清澄的脑海中翻腾,这股情绪让他心跳加速,耳根处染上一丝异样的绯红。

    言清澄被陌生的情绪折腾得心神不宁,最后做出了搭讪的决定。

    “请问你是新来这个学院的学生么,我从前似乎没有见过你。”他用不太平稳的声线说道,并尽可能地保持微笑向身边看去。

    笑容僵住了,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见鬼了!言清澄的心跳频率瞬间破百,脑海中异样的情绪一扫而空。他双手十指相扣放在桌上,用虎牙轻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刚才的少女绝不可能是幻觉,他的能够感觉到她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或许是太过专注于思考,忽略了周围吧,言清澄这么安慰自己。他能够做到完全地集中精神,以保证行动和判断的准确性,代价就是对一切无关的事物屏蔽掉了感知,不过想来刚才根本就是失了智。

    “呼,真是太可惜了”,他显然很是沮丧,长长地叹了口气,“哪怕只是简单地打个招呼也好啊。”

    下课的铃声传来,讲堂里的学生们开始不安分地躁动起来。

    讲台上的系主任重重地拍桌子,用十分严肃的声音向台下说道:“听好了,最后有件很重要的事情通知你们。学生们一定要注意出行安全,原本上这节课的项导师在昨天飞行载具出了问题,能源系统半边失控,直接从十米的空中摔下来,现在都还在医疗罐里泡着。我知道临近毕业,你们大多没有什么课程,毕业论文也基本完成了,所以经常结伴出去游玩,但是你们都注意点安全,别在这最后的时刻给我惹事。”说完这些,系主任拿着教学面板离开了讲堂。

    “所以这就是今天学院内禁飞的原因么,害得我跑了那么长的路。”言清澄有点无语,不过很是担心出事的项导师。项导师教过言清澄很多课程,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导师,言清澄很难相信项导师那样严谨到几乎令人生畏的人会出现这种事故,而且地上飞行载具的技术已经趋于完美,几乎没有听说过有运行过程中失控的情况。

    学生们离开座位的声音响起,似乎没有多少人为学校导师出了事故感到担心,依旧成群结队地发出欢声笑语。半数学生从后门离开讲堂,但没有一个试图向分开了一个假期的言清澄打招呼。

    言清澄默默地站了起来,同样无视了其他学生。他已经习惯了孤身一人,从小开始就是这样,人群总是会有意无意地排挤那些看上去比他们特殊的个体,在这种制式教育的模式下更是发挥到了极致。只不过小的时候他会感到害怕和不安,现在已经能视而不见了。

    从软弱成长为坚强,是心境的提升,还是对痛苦的麻木呢?言清澄轻笑,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