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书紧接上回不消多余交代。上回书表得是那凶僧把安公子绑在厅柱上剥开衣服手执牛耳尖刀分心就刺。

    只听得噗的一声咕咚倒了一个。这话听书的列公再没有听不出来的只怕有等不管书里节目妄替古人担忧的听到这里先哭眼抹泪起来说书的罪过可也不小!请放心倒的不是安公子。怎见得不是安公子呢?他在厅柱上绑着请想怎的会咕咚一声倒了呢?然则这倒的是谁?是和尚。和尚倒了就直捷痛快的说和尚倒了就完了事了何必闹这许多累赘呢?这可就是说书的一点儿鼓噪。

    闲话休提。却说那凶僧手执尖刀望定了安公子的心窝儿才要下手只见斜刺里一道白光儿闪烁烁从半空里扑了来他一见就知道有了暗器了。且住一道白光儿怎晓得就是有了暗器?书里交代过的这和尚原是个滚了马的大强盗大凡作个强盗也得有强盗的本领。强盗的本领讲得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慢讲白昼对面相持那怕夜间脑后有人暗算不必等听出脚步儿来未从那兵器来到跟前早觉得出个兆头来转身就要招架个着。何况这和尚动手的时节正是月色东升照的如同白昼。这白光儿正迎着月光而来有甚么照顾不到的?

    他一见连忙的就把刀子往回来一掣。待要躲闪怎奈右手里便是窗户左手里又站着一个三儿端着一旋子凉水在那里等着接公子的心肝五脏再没说反倒往前迎上去的理。

    往后料想一时倒退不及。他便起了个贼智把身子往下一蹲心里想着且躲开了颈嗓咽喉让那白光儿从头顶上扑空了过去然后腾出身子来再作道理。谁想他的身子蹲得快那白光儿来得更快噗的一声一个铁弹子正着在左眼上。那东西进了眼睛敢是不住要站一直的奔了后脑杓子的脑瓜骨咯噔的一声这才站住了。那凶僧虽然凶横他也是个肉人。这肉人的眼珠子上要着上这等一件东西大概比揉进一个沙子去利害只疼得他“哎哟”一声咕咚往后便倒。当啷啷手里的刀子也扔了。

    那时三儿在旁边正呆呆的望着公子的胸脯子要看这回刀尖出彩只听咕咚一声他师傅跌倒了吓了一跳说“你老人家怎么了?这准是使猛了劲岔了气了。等我腾出手来扶起你老人家来啵。”才一转身毛着腰要把那铜旋子放在地下好去搀他师傅。这个当儿又是照前噗的一声一个弹子从他左耳朵眼儿里打进去打了个过膛儿从右耳朵眼儿里钻出来一直打到东边那个厅柱上吧哒的一声打了一寸来深进去嵌在木头里边。那三儿只叫得一声“我的妈呀!”镗把个铜旋子扔了;咕咭也窝在那里了。那铜旋子里的水泼了一台阶子那旋子唏啷哗啷一阵乱响便滚下台阶去了。

    却说那安公子此时已是魂飞魄散背了过去昏不知人只剩得悠悠的一丝气儿在喉间流连。那大小两个和尚怎的一时就双双的**成圣他全不得知。及至听得铜旋子掉在石头上镗的一声响亮倒惊得苏醒过来。你道这铜旋子怎的就能治昏迷不省呢?果然这样那点苏合丸、闻通关散、熏草纸、打醋炭这些方法都用不着倘然遇着个背了气的人只敲打一阵铜旋子就好了。

    列公不是这等讲。人生在世不过仗着“气”“血”两个字。五脏各有所司心生血肝藏血脾统血。大凡人受了惊恐胆先受伤;肝胆相连胆一不安肝叶子就张开了便藏不住血;血不归经一定的奔了心去;心是件空灵的东西见了浑血岂有不模糊的理?心一模糊气血都滞住了可就背过去了。安公子此时就是这个道理。及至猛然间听得那铜旋子锵啷啷的一声响亮心中吃那一吓心系儿一定是往上一提心一离血血依然随气归经心里自然就清楚了。这是个至理不是说书的造谣言。

    如今却说安公子苏醒过来一睁眼见自己依然绑在柱上两个和尚反倒横躺竖卧血流满面的倒在地下丧了残生。

    他口里连称“怪事!”说“我安骥此刻还是活着呢还是死了?这地方还是阳世啊还是阴司?我这眼前见的光景还是人境啊还是……”他口里“还是鬼境”的这句话还不曾说完只见半空里一片红光唰好似一朵彩霞一般噗一直的飞到面前。公子口里说声“不好!”重又定睛一看那里是甚么彩霞原来是一个人!只见那人头上罩一方大红绉绸包头从脑后燕窝边兜向前来拧成双股儿在额上扎一个蝴蝶扣儿。上身穿一件大红绉绸箭袖小袄腰间系一条大红绉绸重穗子汗巾;下面穿一件大红绉绸甩裆中衣脚下的裤腿儿看不清楚原故是登着一双大红香羊皮挖云实纳的平底小靴子。左肩上挂着一张弹弓背上斜背着一个黄布包袱一头搭在右肩上那一头儿却向左胁下掏过来系在胸前。那包袱里面是甚么东西却看不出来。只见他芙蓉面上挂一层威凛凛的严霜杨柳腰间带一团冷森森的杀气。雄赳赳气昂昂的一言不发闯进房去先打了一照回身出来就抬腿吧的一脚把那小和尚的尸首踢在那拐角墙边然后用一只手捉住那大和尚的领门儿一只手揪住腰胯提起来只一扔合那小和尚扔在一处。他把脚下分拨得清楚便蹲身下去把那把刀子抢在手里直奔了安公子来。

    安公子此时吓得眼花缭乱不敢出声忽见他手执尖刀奔向前来说“我安骥这番性命休矣!”说话间那女子已走到面前一伸手先用四指搭住安公子胸前横绑的那一股儿大绳向自己怀里一带安公子“哼”了一声他也不睬便用手中尖刀穿到绳套儿里哧溜的只一挑那绳子就齐齐的断了。这一股儿一断那上身绑的绳子便一段一段的松了下来。安公子这才明白“他敢是救我来了。但是我在店里碰见了一女子害得我到这步田地怎的此地又遇见一个女子?好不作怪!”

    却说那女子看了看公子那下半截的绳子却是拧成双股挽了结子一层层绕在腿上的。他觉得不便去解他把那尖刀背儿朝上刃儿朝下按定了分中一刀到底的只一割那绳子早一根变作两根两根变作四根四根变作八根纷纷的落在脚下堆了一地。他顺手便把刀子喀嚓一声插在窗边金柱上这才向安公子答话。这句话只得一个字说道是“走!”

    安公子此时松了绑浑身麻木过了才觉出酸疼来。疼的他只是攒眉闭目摇头不语。那女子挺胸扬眉的又高声说了一句道“快走!”安公子这才睁眼望着他说“你你你你这人叫我走到那里去?”那女子指着屋门说“走到屋里去!”安公子说“哪哪我的手还捆在这里怎的个走法?”不错前回书原交代的捆手另是一条绳子这话要不亏安公子提补不但这位姑娘不得知道连说书的还漏一个大缝子呢!

    闲话休提。却说那女子听了安公子这话转在柱子后面一看果然有条小绳子捆了手系着一个猪蹄扣儿。他便寻着绳头解开向公子道“这可走罢!”公子松开两手慢慢的拳将过来放在嘴边“咈咈”的吹着说道“痛煞我也!”

    说着顺着柱子把身子往下一溜便坐在地下。那女子焦躁道“叫你走怎的倒坐下来了呢?”安公子望着他泪流满面的道“我是一步也走不动了!”那女子听了才要伸手去搀一想“男女授受不亲”到底不便他就把左肩的那张弹弓褪了下来弓背向地弓弦朝天一手托住弓靶一手按住弓梢向公子道“你两手攀住这弓就起来了。”公子说“我这样大的一个人这小小弓儿如何擎得住?”那女子说“你不要管且试试看。”公子果然用手攀住了那弓面子只见那女子左手把弓靶一托右手将弓梢一按钓鱼儿的一般轻轻的就把个安公子钓了起来。从旁看着倒像树枝儿上站着个才出窝的小山喜鹊儿前仰后合的站不住;又像明杖儿拉着个瞎子两只脚就地儿靸拉。

    却说那公子立起身来站稳了便把两只手倒转来扶定那弓面子跟了女子一步步的踱进房来。进门行了两步那女子意思要把他扶到靠排插的这张春凳上歇下。还不曾到那里他便双膝跪倒向着那女子道“不敢动问你可是过往神灵?不然你定是这庙里的菩萨来解我这场大难救了残生望你说个明白。我安骥果然不死父子相见那时一定重修庙宇再塑金身!”那女子听了这话笑了一声道“你这人越发难说话了!你方才同我在悦来店对面谈了那半天又不隔了十年八年千里万里怎的此时会不认得了闹到甚么神灵菩萨起来!”安公子听了这话再留神一看可不是店里遇见的那人么!他便跪在尘埃说道“原来就是店中相遇的那位姑娘!姑娘不是我不相认一则是灯前月下;二则姑娘你这番装束与店里见的时节大不相同;三则我也是吓昏了;四则断不料姑娘你就肯这等远路深更赶来救我这条性命。你真真是我的重生父母再养……”说到这里咽住一想“不像话!人家才不过二十以内的个女孩儿自己也是十七八岁的人了怎生的说他是我父母爹娘还要叫他重生再养?”一时生怕惹恼了那位女子又急得紫涨了画皮说不出一字来。

    谁想那女子不但不在这些闲话上留心就连公子在那里磕头礼拜他也不曾在意。只见他忙忙的把那张弹弓挂在北墙一个钉儿上便回手解下那黄布包袱来两手从脖子后头绕着往前一转一手提了往炕上一掷只听噗通一声那声音觉得像是沉重。又见他转过脸去两只手往短袄底下一抄公子只道他是要整理衣裳忽听得喀吧一声就从衣襟底下忒楞楞跳出一把背儿厚、刃儿薄、尖儿长、靶儿短、削铁无声、吹毛过刃、杀人不沾血的缠钢折铁雁翎倭卫来。那刀跳将出来映着那月色灯光明闪闪、颤巍巍冷气逼人神光绕眼。公子一见又“阿嗳”了一声那女子道“你这人怎生的这等糊涂?我如果要杀你方才趁你绑在柱子上现成的那把牛耳尖刀杀着岂不省事些?”公子连连答说“是是。只是如今和尚已死姑娘你还拿出这刀来何用呢?”那女子道“此时不是你我闲谈的时候。”因指定了炕上那黄布包袱向他说道“我这包袱万分的要紧如今交给你你扎挣起来上炕去给我紧紧的守着他。少刻这院子里定有一场的大闹。你要爱看热闹儿窗户上通个小窟窿巴着瞧瞧使得可不许出声儿!万一你出了声儿招出事来弄的我两头儿照顾不来你可没有两条命!小心!”说道噗的一口先把灯吹灭了随手便把房门掩上。公子一见又急了说“这是作甚么呀?”那女子说“不许说话上炕看着那包袱要紧!”

    公子只得一步步的蹭上炕去也想要把那包袱提起来提了提没提动便两只手拉到炕里边一屁股坐在上头谨遵台命一声儿不哼、稳风儿不动的听他怎生个作用。

    却说那女子吹灭了灯掩上了门他却倚在门旁不则一声的听那外边的动静。约莫也有半盏茶时只听得远远的两个人说说笑笑、唱唱咧咧的从墙外走来。唱道是

    八月十五月儿照楼两个鸦虎子去走筹。一根灯草嫌不亮两根灯草又嫌费油。有心买上一枝羊油蜡倒没我这脑袋光溜溜!

    一个笑着说道“你是甚么头口有这么打自得儿的没有?”一个答道“这就叫‘秃子当和尚——将就材料儿’又叫‘和尚跟着月亮走——也借他点光儿’。”那女子听了心里说道“这一定是两个不成材料的和尚!”他便吮破窗棂望窗外一看果见两个和尚嘻嘻哈哈醉眼模糊的走进院门。只见一个是个瘦子一个是个秃子。他两个才拐过那座拐角墙就说道“咦!师傅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吹了灯儿睡了?”那瘦子说“想是了了事了罢咧!”那秃子说“了了事再没不知会咱们扛架桩的。不要是那事儿说合了盖儿了老头子顾不得这个了罢?”那瘦子道“不能就算说合了盖儿了难道连寻宿儿的那一个也盖在里头不成?”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只顾口里说话不防脚底下镗的一声踢在一件东西上倒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原来是个铜旋子。那秃子便说道“谁把这东西扔在这儿咧?这准是三儿干的咱们给他带到厨房里去。”说着毛下腰去拣那旋子。

    起来一抬头月光之下只见拐角墙后躺着一个人秃子说“你瞧那不是架桩?可不了了事了吗!”那瘦子走到跟前一看道“怎么俩呀!”弯腰再一看他就嚷将起来说“敢则是师傅!你瞧三儿也干了!这是怎么说?”秃子连忙扔下旋子赶过去看了也诧异道“这可是邪的难道那小子有这么大神煞不成?但是他又那儿去了呢?”秃子说“别管那些咱们踹开门进去瞧瞧。”

    说着才要向前走只听房门响处嗖早蹿出一个人来站在当院子里。二人冷不防吓了一跳一看见是个女子便不在意。那瘦子先说道“怪咧!怎么他又出来了?这不又像说合了盖儿了吗!既合了盖儿怎么师傅倒干了呢?”

    秃子说“你别闹!你细瞧这不是那一个。这倒得盘他一盘。”

    因向前问道“你是谁?”那女子答道“我是我。”秃子道“是你就问你咧我们这屋里那个人呢?”女子道“这屋里那个人你交给我了吗?”那瘦子道“先别讲那个我师傅这是怎么了?”女子道“你师傅这大概算死了罢。”瘦子道“知道是死了谁弄死他的?”女子道“我呀!”瘦子道“你讲甚么情理弄死他?”女子道“准他弄死人就准我弄死他就是这么个情理。”

    瘦子听了这话说的野伸手就奔了那女子去。只见那女子不慌不忙把右手从下往上一翻用了个“叶底藏花”的架式吧只一个反巴掌早打在他腕子上拨了开去。那瘦子一见说“怎么着手里有活?这打了我的叫儿了!你等等儿咱们爷儿俩较量较量!你大概也不知道你小大师傅的少林拳有多么霸道!可别跑!”女子说“有跑的不来了等着请教。”那瘦子说着甩了外面的僧衣交给秃子说“你闪开!看我打他个败火的红姑娘儿模样儿!”那女子也不合他斗口便站在台阶前看他怎生个下脚法。只见那瘦子紧了紧腰转向南边向着那女子吐了个门户把左手拢住右拳头往上一拱说了声“请!”且住!难道两个人打起来了还闹许多仪注不成?

    列公打拳的这家武艺却与厮杀械斗不同有个家数有个规矩有个架式。讲家数为头数武当拳、少林拳两家。

    武当拳是明太祖洪武爷留下的叫作内家;少林拳是姚广孝姚少师留下的叫作外家。大凡和的都是少林拳。讲那打拳的规矩各自站了地步必是彼此把手一拱先道一个“请”字招呼一声。那拱手的时节左手拢着右手是让人先打进来;右手拢着左手是自己要先打出去。那架式拳打脚踢拿法破法各有不同。若论这瘦和尚的少林拳却颇颇的有些拿手三五十人等闲近不得他。只因他不守僧规各庙里存身不住才跟了这个胖大强盗和尚在此作些不公不法的事。如今他见这女子方才的一个反巴掌有些家数不觉得技痒起来;又欺他是个女子故此把左手拢着右拳让他先打进来自己再破出去。

    那女子见他一拱手也丢个门户一个进步便到了那和尚跟前。举起双拳先在他面门前一晃这叫作“开门见山”却是个花着儿。破这个架式是用右胳膊横着一搪封住面门顺着用右手往下一抹拿住他的手腕子一拧将他身子拧转过来却用右手从他脖子右边反插将去把下巴一掐叫作“黄莺搦膆”。那瘦和尚见那女子的双拳到来就照式样一搪不想他把拳头虚幌了一幌踅回身去就走。那瘦子哈哈大笑说“原来是个顽女筋斗的不怎么样!”说着一个进步跟下去举拳向那女子的后心就要下手这一着叫作“黑虎偷心”。他拳头已经打出去了一眼看见那女子背上明晃晃直矗矗的掖着把刀他就把拳头往上偏左一提照左哈扐巴打去明看着是着上了。只见那女子左肩膀往前一扭早打了个空。他自觉身子往前一扑赶紧的拿了拿桩站住。只这拿桩的这个当儿那女子就把身子一扭甩开左脚一回身嘡的一声正踢在那和尚右肋上。和尚“哼”了一声才待还手那女子收回左脚把脚跟向地下一碾轮起右腿甩了一个“旋风脚”吧那和尚左太阳上早着了一脚站脚不住咕咚向后便倒。这一着叫作“连环进步鸳鸯拐”是这姑娘的一桩看家的本领真实的艺业!

    却说那秃子看见骂了声“小撒粪的这不反了吗!”一气跑到厨房拿出一把三尺来长铁火剪来轮得风车儿般向那女子头上打来。那女子也不去搪他连忙把身子闪在一旁拔出刀来单臂抡开从上往下只一盖听得噌的一声把那火剪齐齐的从中腰里砍作两段。那秃和尚手里只剩得一尺来长两根大镊头钉子似的东西怎的个斗法?他说声“不好”丢下回头就跑。那女子赶上一步喝道“狗男女那里走!”在背后举起刀来照他的右肩膀一刀喀嚓从左助里砍将过来把个和尚弄成了“黄瓜腌葱”——剩了个斜岔儿了。他回手又把那瘦和尚头枭将下来用刀指着两个尸首道“贼秃驴!谅你这两个东西也不值得劳你姑娘的手段只是你两个满口唚的是些甚么!”

    正说着只见一个老和尚用大袖子捂着脖子从厨房里跑出来溜了出去。那女子也不追赶向他道“不必跑饶你的残生!谅你也不过是出去送信再叫两个人来。索性让我一不作二不休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杀个爽快!”

    说着把那两个尸首踢开先清楚了脚下。只听得外面果然闹闹吵吵的一轰进来一群四五个七长八短的和尚手拿锹镢棍棒拥将上来。女子见这般人浑头浑脑都是些力巴[力把意为外行]心里想道“这倒不好和他交手且打倒两个再说!”他就把刀尖虚按一按托地一跳跳上房去揭了两片瓦朝下打来。

    一瓦正打中拿枣木杠子的一个大汉的额角噗的一声倒了把杠子撂在一边。那女子一见重新跳将下来将那杠子抢到手里掖上倭刀一手抡开杠子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打了个落花流水东倒西歪一个个都打倒在东墙角跟前翻着白眼拨气儿。那女子冷笑道“这等不禁插打也值的来送死!我且问你你们庙里照这等没用的东西还有多少?”

    言还未了只听脑背后暴雷也似价一声道“不多还有一个!”那声音像是从半空里飞将下来。紧接着就见一条纯钢龙尾禅杖撒花盖顶的从脑后直奔顶门。那女子眼明手快连忙丢下杠子拿出那把刀来往上一架棍沉刀软将将的抵一个住。他单臂一攒劲用力挑开了那棍回转身来只见一个虎面行者前发齐眉后发盖颈头上束一条日月渗金箍浑身上穿一件元青缎排扣子滚身短袄下穿一条元青缎兜裆鸡腿裤腰系双股鸾带足登薄底快靴好一似蒲东寺不抹脸的憨惠明还疑是五台山没吃醉的花和尚!那女子见他来势凶恶先就单刀直入取那和尚那和尚也举棍相迎。

    他两个

    一个使雁翎宝刀一个使龙尾禅杖。一个棍起处似泰山压顶打下来举手无情;一个刀摆处如大海扬波触着他抬头便死。刀光棍势撒开万点寒星;棍竖刀横聚作一团杀气。一个莽和尚一个俏佳人;一个穿红一个穿黑;彼此在那冷月昏灯之下来来往往吆吆喝喝。

    这场恶斗斗得来十分好看!

    那女子斗到难解难分之处心中犯想说“这个和尚倒来得恁的了得!若合他这等油斗斗到几时?”说着虚晃一刀故意的让出一个空子来。那和尚一见举棍便向他顶门打来。女子把身子只一闪闪在一旁那棍早打了个空。和尚见上路打他不着掣回棍便从下路扫着他踝子骨打来。棍到处只见那女子两只小脚儿拳回去踢跶一跳便跳过那棍去。那和尚见两棍打他不着大吼一声双手攒劲轮开了棍便取他中路向左肋打来。那女子这番不闪了他把柳腰一摆平身向右一折那棍便擦着左肋奔了胁下去;他却扬起左胳膊从那棍的上面向外一绰往里一裹早把棍绰在手里。和尚见他的兵器被人吃住了咬着牙撒着腰往后一拽。那女子便把棍略松了一松和尚险些儿不曾坐个倒蹲儿连忙的插住两脚挺起腰来往前一挣。那女子趁势儿把棍往怀里只一带那和尚便跟过来。女子举刀向他面前一闪和尚只顾躲那刀不妨那女子抬起右腿用脚跟向胸脯上一登嘡他立脚不稳不由的撒了那纯钢禅杖仰面朝天倒了。那女子笑道“原来也不过如此!”那和尚在地下还待扎挣只听那女子说道“不敢起动我就把你这蒜锤子砸你这头蒜!”说着掖起那把刀来手起一棍打得他脑浆迸裂霎时间青的、红的、白的、黑的都流了出来呜呼哀哉敢是死了。

    那女子回过头来见东墙边那五个死了三个两个扎挣起来在那里把头碰的山响口中不住讨饶。那女子道“委屈你们几个算填了馅了;只得饶你不得!”随手一棍一个也结果了性命。那女子片刻之间弹打了一个当家的和尚一个三儿;刀劈了一个瘦和尚一个秃和尚;打倒了五个作工的僧人;结果了一个虎面行者一共整十个人。他这才抬头望着那一轮冷森森的月儿长啸了一声说“这才杀得爽快!

    只不知屋里这位小爷吓得是死是话?”说着提了那禅杖走到窗前只见那窗根儿上果然的通了一个小窟窿。他把着往里一望原来安公子还方寸不离坐在那个地方两个大拇指堵住了耳门那八个指头捂着眼睛在那里藏猫儿呢!

    那女子叫道“公子如今庙里的这般强盗都被我断送了。你可好生的看着那包袱等我把这门户给你关好向各处打一照再来。”公子说“姑娘你别走!”那女子也不答言走到房门跟前看了看那门上并无锁钥屈戌只钉着两个大铁环子。他便把手里那纯钢禅杖用手弯了转来弯成两股把两头插在铁环子里只一拧拧了个麻花儿把那门关好。重新拔出刀来先到了厨房。只见三间正房两间作厨房屋里西北另有个小门靠禅堂一间堆些柴炭。那厨房里墙上挂着一盏油灯案上鸡鸭鱼肉以至米面俱全。他也无心细看踅身就穿过那月光门出了院门奔了大殿而来。只见那大殿并没些香灯供养连佛像也是暴土尘灰。顺路到了西配殿一望寂静无人。再往南便是那座马圈的栅栏门。进门一看原来是正北三间正房正西一带灰棚正南三间马棚。那马棚里卸着一辆糙席篷子大车。一头黄牛一匹葱白叫驴都在空槽边拴着。院子里四个骡子守着个草帘子在那里啃。一带灰棚里不见些***大约是那些做工的和尚住的。南头一间堆着一地喂牲口的草草堆里卧着两个人。从窗户映着月光一看只见那俩人身上止剩得两条裤子上身剥得精光胸前都是血迹模糊碗大的一个窟窿心肝五脏都掏去了。细认了认却是在岔道口看见的那两个骡夫。

    那女子看了点头道“这还有些天理!”说着踅身奔了正房。那正房里面灯烛点得正亮两扇房门虚掩。推门进去只见方才溜了的那个老和尚守着一堆炭火旁边放着一把酒壶、一盅酒正在那里烧两个骡失的“狼心”“狗肺”吃呢。他一见女子进来吓的才待要嚷那女子连忙用手把他的头往下一按说“不准高声!我有话问你说的明白饶你性命。”不想这一按手重了些按错了筍子把个脖子按进腔子里去“哼”的一声也交代了。那女子笑了一声说“怎的这等不禁按!”他随把桌子上的灯拿起来里外屋里一照只见不过是些破箱破笼衣服铺盖之流。又见那炕上堆着两个骡夫的衣裳行李行李堆上放着一封信拿起那信来一看上写着“褚宅家信”。那女子自语道“原来这封信在这里。”回手揣在怀里。迈步出门嗖的一声纵上房去又一纵便上了那座大殿。站在殿脊上四边一望只见前是高山后是旷野左无村落右无乡邻止那天上一轮冷月眼前一派寒烟。这地方好不冷静!又向庙里一望四边寂静万籁无声再也望不见个人影儿。“端的是都被我杀尽了!”看毕顺着大殿房脊回到那禅堂东院从房上跳将下来。

    才待上台阶儿觉得心里一动耳边一热脸上一红不由得一阵四肢无力连忙用那把刀拄在地上说“不好我大错了!我千不合万不合方才不合结果了那老和尚才是。如今正是深更半夜况又在这古庙荒山我这一进屋子见了他正有万语千言旁边要没个证明的人幼女孤男未免觉得……”想到这里浑身益发摇摇无主起来。呆了半晌他忽然把眉儿一扬胸脯儿一挺拿那把刀上下一指说道“痴丫头!你看这上面是甚么?下面是甚么?便是明里无人岂得暗中无神?纵说暗中无神难道他不是人不成?我不是人不成?何妨!”说着他就先到厨房向灶边寻了一根秫秸在灯盏里蘸了些油点着出来。到了那禅堂门首一只手扭开那锁门的禅杖进房先点上了灯。

    那公子见他回来说道“姑娘你可回来了!方才你走后险些儿不曾把我吓死!”那女子忙问道“难道又有甚么响动不成?”公子说“岂止响动直进屋里来了。”女子说“不信门关得这样牢靠他会进来?”公子道“他何尝用从门里走?从窗户里就进来了。”女子忙问“进来便怎么样?”公子指天画地的说道“进来他就跳上桌子把那桌子上的菜舔了个干净。我这里拍着窗户吆喝了两声他才夹着尾巴跑了。”

    女子道“这倒底是个甚么东西?”公子道“是个挺大的大狸花猫。”女子含怒道“你这人怎的这等没要紧!如今大事已完我有万言相告此时才该你我闲谈的时候了。”只见他靠了桌儿坐下一只手按了那把倭刀言无数句话不一夕才待开口还未开口侧耳一听只听得一片哭声哭道是“皇天菩萨!救命呀!”那哭声哭得来十分悲惨!正是

    好似钱塘潮汐水一波才退一波来。

    要知那哭声是怎的个原由那女子听了如何下回书交代。

    (第六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