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晚上六点刚过,张损在蔡德元家吃过晚饭后,就辞别热情的蔡氏夫妇,叫了一辆黄包车,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峻德坊路口。

    此时天色已暗,虽有路旁的零星电灯照亮部分区域,但大部分地方还是昏暗,不过待他在坊门口下车后,拎着东西前行,即将回到自家门前时,就见有两个大红灯笼悬挂在有些破旧的石箍之下,大门之上,发出红彤彤的亮光,把门前铺满,仿佛是在欢迎自己这个主人一般。

    只是打眼一看,张损就明白这肯定是吴天他们三个的“杰作”,于是带着满心的暖意,从石缝中取出钥匙,打开门锁进屋。

    “啪!”

    随着张损扯动灯绳,与屋中电灯一同亮起的,还有围着屋子四处环绕的彩色小灯,此外墙壁重新刷过,玻璃换过,天井也整饬清理过,还围着摆了一圈盆栽,厨房米面煤饼厨具一样不缺,就连楼上三个卧室中的铺盖与书房内的家具都被统统换掉。这让张损不由得在感动之余,恨恨的笑骂道:“这些败家子!”

    ……

    就在张损回家查验横三川二吴三人的劳动成果之际,被他“惦记”的后者们正全身披挂天后宫绣衣制服,在广场四周巡查。而此时天后宫广场上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有民众自发汇聚,接着又秩序井然的往天后阁方向缓缓移动。这些人都是为了在午夜十二点刚过的辞旧迎新之际,希望能在新年之初,于天后娘娘神前上香并为家人祈福。每年除夕的午夜之后,直到初一的正午之前,陆陆续续前来上香的信众至少会有数万,所以整个天后宫都会为此严阵以待,以防有事故发生。

    “嘿嘿,你们说那位回到家后,见到家中里外焕然一新,会不会骂我们败家?”

    此时走在中间的吴法突然傻乐着笑道,不过他还算谨慎,在这人多嘴杂的公共场所,并没有直接点名,而是用“那人”来替代。

    “嗯,经过这段时间历练后,他应该知道了龙洋的魅力,面上肯定会骂上两句,不过心里却美得很!”

    最前方的吴天眼明心亮,对张损的心理也揣摩得挺准,直接一语中的。而身后的横三川显然也是如此认为,顺口说道:“不错,他有时候确实有些矫情!”

    他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在喊:“大个子,炉主让你们一组三人先去天后阁内准备,到时候专司神前防火!”

    “哦,知道了,我们这就去!”

    ……

    无独有偶,文安别墅29号宅院里,蔡德元夫妇也在书房内谈论张损。

    “老蔡,你对我这张家侄儿怎么看?”这时没有外人在场,柳映月也就不再故作亲密的称呼蔡德元为“达令”,开门见山的问起后者的看法。

    蔡德元则是举着一杯葡萄酒,手法娴熟的晃动着,一边轻嗅着从酒中飘荡出来的芬芳,一边漫不经心的回道:“一团迷雾,看之不清!”

    “怎么可能?他还只是个众妙轮初开的半大孩子,而你则已是绛宫轮巅峰的己级高手,怎么可能会看不清呢?”

    被妻子这么一追问,让蔡德元不由自主的停下手中动作,脸色有些恍惚的回忆道:“记得当时我右掌甫一按在他肩上时,我心中突然泛起一种极度恐惧,仿佛面对着一头蛰伏的上古凶兽,随时都会有被吞噬的危险!要不是我的心灵修为足够,恐怕当场就会出丑,而且这种恐怖感觉只是一闪而逝,我这才勉强撑住。

    不过借此我也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你那侄儿身有极大隐秘,而且他的外貌也是用特殊宝物变化的…”

    “假的?”听到此处,柳映月下意识的出言打断问道。

    “也不能说是假的吧。准确的说,应该是在自己肉身的基础上进行微调!”

    “哦,也对,此前就一直听说他身子虚弱,今天所见却是和传闻大相径庭,我还以为是传闻有误呢!”

    听得丈夫解释,柳映月这才恍然大悟的说道。

    “对啊,如果不是我学贯中西,更是见过诸多稀奇古怪的事物,从而练就了‘智慧之光’,恐怕就算是有七八阶修为,都不能发现他身上的怪异之处。果然如天命老道昔日所言,‘幼龙行将出渊,乳虎欲要开声。风云际会今岁始,大计得售抱负全。’”

    见得蔡德元一边感慨一边抿着美酒,话里话外都透露着想要把张损拉入“火坑”的意思,这让柳映月顿时火了:“怎么地?你们救国会的人把那孩子的父母害了还不够?如今又把主意打在他头上来了?我告诉你,蔡德元,要让我知道你拿他当棋子使用,我一定跟你没完!”

    见得自家妻子横眉怒目的瞪着自己,蔡德元有些无奈的回道:“好好好,我不会主动去推波助澜,但是你不要忘了他父母的真正死因,这孩子终究难逃命运的拨弄,该入局的还是会入局!”

    “哼,即使结果一样,但是过程却不同,而我看重的不是结果如何,而是过程中没有掺杂我们的私心、利用以及操控,所有的选择都是发自他内心深处的本愿。”

    “知道了,夫人!反正我对天命老道的批命之术信任无比,想来那孩子也不能超脱命运轮盘之外!”

    ……

    而已回到家中的张损,自然不知道这些与他相关的谈话,例行观想玄妙道字与天后像后,遂即早早入睡。

    次日五点多,天还未亮,他就被相同梦中的场景再一次惊醒,而后就听得屋外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已无睡意的他拥着被子呆愣片刻后,遂即起床、生火、烧水、漱口、净面,接着开始在正堂摆上供桌,桌上有尺许高的天后神像一座,像前摆放着整齐的祭品与点燃的香烛。

    他先是在神像面前低声祈祷一番,祈求天后娘娘护佑失落异界的娘亲与叔爷爷平安,继而抱着横三川他们昨日准备的一盘车轱辘大小的挂鞭,打开后一端系在二楼窗前,垂直往下又在天井盘了一圈,一直延伸到大门外,然后取下门前的线香,点燃挂鞭头部的引信。

    “啪啪啪…”

    在一阵阵脆亮的鞭炮声与呛人的火药烟雾中,客家风俗里的正月初一“开门仪式”顺利完成,象征着接下来一年中的红红火火。

    初一上午七点刚过,就有引翔区警局的警察上门,给张损送来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正是两张枪牌,一张俱乐部会员证。另外还有两盒一百二十发秘银子弹,这让他不由得感叹朝中有人就是好,对接下来的射击训练更是颇为期待。

    接下来的十四天里,张损上午去蔡德元家学习西方的共同语-爱奥尼亚语(ionic),数学,格物,炼金等西学基础。午饭后就马不停蹄的赶往位于闸北虬江路的“沪市警察射击俱乐部”,在新朋友崔元亮的指点下练习射击。

    这崔元亮是俱乐部枪库管理员崔文正的儿子,张损还清楚的记得那是在正月初五的中午,自己步履匆匆的跑进俱乐部,正要找老崔付钱领取枪弹,就见得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坐在台阶上,左手捧着一本书念念有词,右手则无意识的在脚边一个铁罐中,接连取过一枚枚黄铜弹壳,然后以固定的频率信手一抛。

    “噗通…噗通…”

    脱手飞出的弹壳,划出一道道弧线,精准的落在十米外树上上吊着的另一个开口不过十余厘米的罐子中。

    随着一下下极有规律的声音响起,张损也是饶有兴致的足足看了几分钟,直到铁罐中的弹壳彻底清空,那少年从这种特殊状态中清醒过来,他才上前搭讪。

    之后经过好一番套近乎,张损才知道这个有些腼腆的少年名为崔元亮,是库管老崔的儿子。后来在征得老崔的同意下,张损借着朋友的名义,带着小崔一起去实弹射击几次后,二人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而他也借机套出了后者的家传射击秘诀:“非心非念,物我两忘。”

    就像今天,正好是元宵节,小崔一脸惬意的吃过张损从蔡德元家带来的汤圆后,实在抹不开脸面,只得随手端起靶场提供的“警搜点三八式”左轮,“啪…”一轮急射,直接把转轮中的六发子弹清空。就在等靶子收回验靶的空隙,把他老子当年传授的心得告诉张损:“所谓非心非念,物我两忘,不是让你把自己真的给忘了,而是让你和感知的物体融为一体。而射击术中最关键的一环,就是要感知物体的飞行速度、空间和时间的变化,假若你有一天可以在绝对黑暗中,仅凭感知就能枪枪中的,那么就算是达到非心非念,物我两忘的初级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