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到热汤的香气,满腹怨气的食客们眼睛立刻亮了,每个人都屏气凝神,吵闹如菜市场的空地上,落针可闻,就是有小孩子哭泣两声,也立刻被大人捂住了嘴。

    陆维笑对台阶边一个抱孩子的妇人道:“想必令郎饿了,先喝碗热汤暖暖肚。”又扬声道:“先把这一碗汤给这位大娘,客官们可答应?”

    修长白哲的手里,一个白瓷碗冒着热气,高举在空中。谁都知道,这是热汤。

    空地上,除了风吹过的声音,就是咽口水声,可很快便有人道:“正该如此。”接着稀稀拉拉的几声应和。

    几乎所有人都想把这碗汤抢到手,一口气喝下去,可身为大老爷们,无论如何也拉不下脸跟妇孺抢东西吃。

    “如此,多谢。”陆维说着,走下台阶,把那碗热汤递给妇人,道:“大娘,请喂孩子先喝碗热汤,不够这里还有。”

    还有……以大老爷们自居的男人口水流得哗哗的。

    妇人显然没有想到自己会得到优待,手忙脚乱接过那碗热汤,想说什么,又讪讪地说不出来。

    陆维温和地笑,道:“小心烫。”待妇人接过汤碗,还逗弄一下孩子,孩子大概一岁多的样子,也不怕生,笑得咯咯的。

    第一碗汤送出去,伙计又抡起大勺开始盛汤了。

    看牛楼的规矩是要排队,若不排队,喝不到热汤。反应快的食客很快排出两条长队,反应慢的发现身边两条长龙,还在不断变长,赶紧跑到队尾排起来。

    “是羊肉汤!还有羊肉!”接过汤碗的男子大喜,失声叫了起来,让排在后面的同伴看油洼洼的汤里一块两寸见方的肥肉。

    同伴哪有心思理他,赶紧上前接过伙计递来的汤碗,连声道谢。

    “真有肉吗?”听到这一声的食客不断询问。

    “有肉!有肉哇!”第一个接过汤碗的人,陶勺从碗里舀起一块肥肉,像中大奖似的,一脸幸福。

    两寸见方的肉不小了,可空地上人多,离得近的看到上面的肉,离得远的哪里看得到?人们更迫切想要领到这一碗汤,有暴踝的喝道:“赶紧让开,别阻挡别人的路。”

    立时一片附和声,一个声如霹雳的汉子道:“爷爷对你碗里的肉没兴趣,爷爷只想要自己碗里的肉。”

    这话说得实在,顿时引来一片笑声。

    伙计有条不紊地盛汤装肉,一铁勺下去,勺里就有一块肉,倒在碗里刚好八分满。吃到肉的人赞不绝口:“真是人间美味,没想到看牛楼的羊肉汤也这么好喝。”

    身姿挺拨的青年咋笑,大宋没有牧场,养不了羊,羊只能从金人进口,羊肉贵比黄金,就是普通勋贵也不能常常吃,看牛楼什么来头,居然大手笔到羊肉汤免费送?他可看过了,那么大一块羊肉,怕是得一贯钱,就算有一贯钱也没处买去,因为没人卖这么一小块给你。

    有从没吃过羊肉,喝过羊肉汤的人向旁人求证:“真是羊肉吗?”

    “真的,比真金还真。我还是三年前去给外祖拜寿,才吃一回。”被问到那人斩钉截铁道。

    有人喝完羊肉汤,吃完羊肉,朝双手背在背后,面露微笑的陆维拱手道谢,这种人一般上过学,知道些礼仪。陆维也拱手还礼。

    一碗羊肉汤,极有可能让看牛楼名躁金明池。青年没有排队领汤,而是走上台阶,拱手道:“郑某易忘事,实是记不起什么时候和兄台共饮,若兄台不怪,不如我们重新见礼。”

    重新见礼,就是要重新结交的意思了。

    你当然想不起,因为我们根本没有共饮过。陆维腹诽,微笑还礼,道:“如此甚好。某陆维,忝为看牛楼东家,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宋人风俗,称呼成年男子为郎君,陆维至今不习惯,也很少这么正儿八经地叫出这两个字,但是今天不同,他得探探郑子牧的底。

    郑子牧拱手道:“郑某名、字陆郎已经知晓,现为悦来楼东家。”

    果然是悦来楼的幕后大老板,同时他口称陆郎,着实把陆维恶心着了,眼眸微闪间,恶趣味地道:“当时同饮还有一位牛郎,不知郑兄可曾记得?”

    陆郎你妹啊,老子是直的。陆维心里骂着,脸上笑容越发温和了。

    郑子牧想了半天,双掌轻轻互击,呀的一声道:“难道是牛秋明牛兄?他当时也在么?”

    还真有一个牛郎啊。陆维想放声大笑,好不容易忍住,道:“小弟只记得他姓牛,别的还真不记得了。呵呵,我记性也不大好。”

    郑子牧顿生知已之感,他摔落马下,脑袋先着地,没当场摔死已经命大,经医治后落下常常失忆的毛病,可没少被朋友取笑,难得有一个人和他一样记性不好,只觉看牛楼也不那么讨厌了。

    “相逢即是有缘,不如入内共饮三杯。”陆维热情相邀,心里恶恨恨地想,老子先把你灌醉,再打你个半死,敢到老子的地盘上惹事,哼!

    郑子牧只觉和陆维一见如故,便要答应随他一同入内,身边的随从赶紧提醒:“十五郎,你还有正事呢。”

    “什么正事?”郑子牧茫然。

    随从急得直瞪眼,怎么好在正主面前说要让对方好看?可主人有失忆的毛病,哪天不忘几回事?成天带他在身边,就是要他提醒啊。他可要怎么提醒才成?

    其实他还真冤枉郑子牧了,这次他没忘,只是觉得,鼓动食客们砸看牛楼,跟和陆维结交比起来,算不了什么。这时他反而觉得,常胜夸大其词了,看牛楼生意好不假,但陆维绝对没常胜说的那么讨厌。

    一个跟自己一样常常失忆的人,怎么可能讨厌呢?

    陆维看看随从,看看郑子牧,狐疑道:“郑兄可是有什么事要处理?要不,我们改天再喝酒。”

    “那怎么成,这酒嘛,得酒兴起喝时才好,为兄这时刚好有酒兴。”郑子牧把住陆维的手臂,进看牛楼去了。陆维甩了两次,都没甩脱。

    随从干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