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风和日丽。

    正午时分,位于陈留郡尉氏县北上去往陈留县的官道两旁绿草茵茵,树木枝繁叶茂,更远一些,田野青绿,流水波光粼粼。所有的景物都在和煦微风中微微晃动。

    与此同时,道路正中,正有五千余骑兵和两千余步兵运送着粮草辎重,延伸出极长的队伍,悠然地朝着陈留进发,一路上旌旗猎猎,车轮马蹄声不绝。

    位于队伍的最前方,不少骑兵身着铁铠,手持武器,比后方大多数士兵要装备精良一些,他们操控着缰绳,慢悠悠地随着最前方的几道人影前进着。

    那最前方的几道人影却是披着铁铠徒步前进,还有人手中或是拿着地图,或是拿着信笺,正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看来伯珪兄是赶不过来了。最快也要再一两个月”

    说话的是刘正,此时他手中拿着今日从颍阴送过来的公孙瓒从青州寄过来的木牍,说完后将木牍递给张飞,随后负手前行,任由暖风扑面,皱眉思索着。

    说起来,年前的时候公孙瓒带着莫护跋等人北上右北平,此后便一直在右北平休养生息、磨合军队。

    原本公孙瓒对刘正的说法是准备熬过冬季再伙同刘正一同南下,但年关刚过不久,公孙瓒那边突然发过来一封书信,说是让刘正先走,他准备集结三万多人,再联合黑山军、黄巾军一同过去青州。

    这件事公孙瓒那边对刘正有过解释,青州贼匪本就肆虐猖獗,他带领诸多人马过去平乱,既可以造福百姓,减轻青州压力,也可以磨合军队,招兵买马,增加对抗董卓的胜算。

    另一方面,刘备手握中兴剑,在这次推动刘正前往雒阳一事中是至关重要的一环,此次刘备被派过去救援北海郡,人手不多,未免刘备被拖延在那里,所以派兵增援,提前让刘备前往酸枣汇合也是刻不容缓的。

    这些理由说出来,刘正自然没什么可以反驳的,再加上信中还夹着一封公孙瓒请示卢植得到卢植许可的密信,也是在那个时候,刘正整顿了人手,离开幽州前来颍阴。

    但两个多月过去,公孙瓒到了青州后虽然屡屡报捷过来,这封最新过来的书信却表明公孙瓒还要在青州逗留至少一个月才能过来,在知道青州刺史焦和于一个月前病死的情况下,纵使有荀衍、马台隔三差五地寄信过来表明公孙瓒没有任何打算不配合的蛛丝马迹,刘正还是有些担心公孙瓒那边出什么幺蛾子。

    关乎公孙瓒入主青州,亦或黑山军、黄巾军与莫护跋的部曲被公孙瓒拉拢、收编这些事情刘正如今其实并不在意,他最怕的就是公孙瓒来的太迟。

    老实说,在整个环节中,虽说刘备公孙瓒一同参与进来了,但在刘正看来,公孙瓒与刘备的分量是完全不一样的。

    毕竟在刘虞卢植的计划中,刘备最大的作用是用来查探讨伐董卓的过程中袁绍等人是否具有异心,让刘备推动刘正前往雒阳的事件还只是顺带的作用罢了。

    便是没有刘备,有孔伷袁遗等人对刘正先入为主的偏见,刘正也能名正言顺地瞒过董卓前往雒阳,所以在明知道袁绍等人未来一定会暴露异心的情况下,刘正对刘备参与到这件事情中保持着可有可无的态度。

    但公孙瓒就不一样了。

    纵使在青州牺牲了一部分人,但因为以战养战,公孙瓒如今仍旧拥有超过两万的精锐。此次不论刘正能否完成计划,公孙瓒手下的士卒在对抗董卓的事件上都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所以公孙瓒一旦来迟,或者干脆不来,想要完成计划、剿灭董卓,难度无疑会高出很多。

    另一方面,这次刘正从幽州过来,路过冀州、兖州,一直到豫州颍川郡的颍阴县,中途不是没有路过酸枣所在的陈留郡,他虽说没有过去酸枣,但也曾派人朝酸枣投过书信,但没有人过来迎接,也没有人派人过来拜访,甚至鲜于辅刘政也没有回过私信,只有曹操的私信来过。

    而曹操的私信中也透露出被张邈牵制无法迎接的态度,可见刘正眼下在酸枣那帮诸侯眼中是多么不受待见。

    这就表明,如果公孙瓒不来,在孙坚位于南阳无法及时帮忙的情况下,刘正可能需要忍受很长一段时间来自于诸侯的排挤,而且,纵然他寻找到了合适的进攻契机,想要找人策应只怕也找不到。

    这样一想,如今的局面实在是前所未有的棘手,刘正的脸色自然变得有些难看。

    “一两个月就一两个月吧。大哥,你也别急,有休若兄在,还有张燕、马台他们看着,伯珪兄来是一定会来的。”张飞浏览了一下木牍,又回过头去看手中的河内郡地图,有一句没一句地道:“要是那帮太守刺史来招惹我等了,大不了我让兄弟们也收敛点,到得伯珪兄来了再出这口恶气走人。不就是忍嘛。”

    “出口恶气走人?你想得美他们不来,咱们这些人被袁绍他们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也有可能。”刘正摇摇头,望了眼身后。

    此时站在他身侧的有张曼成与赵云,后方荀悦、郗虑骑在马上正与随同张曼成前来的徐和、司马俱说笑着什么,柯亥、朱明、闻人昌、卫林平则在管理着虎贲宿卫和一众骑兵,更后方一些,还有监管粮草辎重的李成、车焕纵马奔驰的身影时隐时现。

    会出现这样的人员分配,倒也是这次南下之前刘正与荀彧有过商量。考虑到幽州、荆州、青州、豫州都需要用人,再加上袁绍韩馥等人至多也才出了三万的人马,未免成为众矢之的,刘正没必要带过多的人数。

    何况,刘正为了突出公孙瓒的重要性,加大董卓拉拢他的砝码,这次打着的旗号还是在公孙瓒麾下,有公孙瓒当依仗,其实五千人都已经算很多了。

    但如今公孙瓒没法及时赶到,刘正对于当下的人员配置就有些不满意了。

    纵使张曼成徐和司马俱久经沙场,战斗力不俗,柯亥朱明等人跟随刘正许久也颇有战斗素养,身后的七千余骑步兵更是绝大多数都是从此次在幽州表现不俗的黄巾军以及虎贲宿卫中选拔出来的,但刘正心知肚明,一旦他到达酸枣、加入联盟,一切都将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很有可能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以袁绍为首的诸侯,还有可能与董卓一方发生战斗。

    所以,这七千多人看似多,如果真的陷入那种困境,便是袁绍这帮人没什么战斗经验,多方影响下,那也会被消耗到尸骨无存的状态。

    更何况,事实上这七千人在刘正的计划中本是要分兵的,他抵达酸枣后,麾下人马真实的数目只有五千。这也是刘正说丧气话的深层原因,实在是很多事情超乎他的预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主公若这么说,那咱们干脆让于毒带人过来支援?”见得刘正有些灰心丧气,张曼成收起手中的河内地图,皱眉问道。

    这次刘正前来酸枣,张燕他们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掺和到讨伐董卓的事情中,几乎全军出击青州,但也派了罗市前往河内郡朝歌县附近的鹿肠山劝说于毒一起策应刘正。

    之前在幽州时,张飞等人提前带兵南下,其实已经与于毒见了一面,磨合了一段时间。

    此次刘正北上前往酸枣,既定的打算便是分出两千人,由张飞、朱明、郗虑带领前去会面于毒。此后张飞他们会屯兵在河内,在出身河内的朱明向导下伺机而动,策应刘正。

    不过,虽说局势有变,但刘正这时还是摇摇头,“于毒来了听谁的?我在酸枣身不由己,他过来局面也一样,还可能反倒让我这里更加糟糕。只有益德他们过去,才有可能减轻我在这边的负担”

    他说到这里,望望身后的荀悦与郗虑,咧了咧嘴,“啧,早知道就让休若兄过来支援我了。如今倒好,身边连个懂兵法的人都没有”

    “你这话要是让仲豫兄听见”张飞望望荀悦嘿嘿一笑,搂住刘正的肩膀,“这不是还有曹孟德和戏志才嘛,有仲豫兄在,戏志才还能不给你出谋划策?鲜于从事他们也早就到了,真要遇到麻烦,他还能不救你啊?反正你就安心吧。那帮人真不要脸面地找你麻烦,大不了我从朝歌带人过来,也找他们的麻烦。”

    见刘正瞪眼过来,张飞不以为然地笑道:“你瞪我也没用。又不是张某要过去的,是你叫我出去独领一军,还说我等兄弟要成掎角之势。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啊哟!”

    刘正一个过肩摔,张飞倒在地上一阵求饶,待得刘正松手后,张飞又与幸灾乐祸的张曼成打了起来。

    众人玩玩闹闹、说说笑笑一阵,没多久,小道消失,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平地,又走了一段时间,前方突然有斥候快马来报,说是前方四五里外有一只军队正在休整,看旗号也是“刘”,还有绣着“辅汉大将军”、“陈王”字眼的大纛飘飞,人数在三千以上。

    刘正闻言让那斥候前去通报将撒出去的斥候都收回来,随后让大军换了方向准备从西面绕路过去,众人知道刘正的打算,忍不住都凑了过来,荀悦问道:“陈王刘宠你不准备见上一见?”

    刘正将青云叫到身边,摸着青云的鬃毛,望了眼北面陈王部曲所在的方向,随后嘴角一勾,“陈国在哪里?我从幽州都到这里了,他怎么可能还不到?如今袁绍当了盟主,他却跑过来了,还正好就在咱们前方,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刘正虽说过来颍阴待得时间不长,但也不是没有了解过有关幽州的情况。陈国就在颍川郡与陈留郡隔壁,陈王刘宠在豫州又是一向声名远播,刘正素来主张挑重要的情报先看,自然也将此人的情报仔仔细细看过。

    关乎陈王此人,市井之中倒是褒贬不一,颇有争议,刘正甚至看到过不少“三兴汉室,就在陈王”、“汉室国祚,于陈延绵”之类的谶语童谣混杂在情报中。

    于刘正而言,此人骁勇难当,爱民如子,能够将陈国治理的风调雨顺,在这样的年代,堪称已经有了枭雄之姿。

    如果说刘宠如今已经到了酸枣,再出来见他,刘正定然有心结交。然而刘宠却是在此时出现在这里,就让刘正有些警惕了。

    刘正不是没听说过,自打去年年初桥瑁的矫诏宣扬出去,刘宠就已经响应了。然而在此后一年多的时间里,这人仍旧驻扎在陈国的阳夏县,除了自封“辅汉大将军”,没有做过任何关乎对抗董卓的事情。

    “辅汉”这种称号可以忽略不计,但大将军一职可是比三公的地位还要高,如今刘虞身为大司马,堪称雒阳之外第一人,那么,刘宠自封辅汉大将军,就是在告诉世人,他应该是刘虞之下第一人进一步讲,在刘虞不管事的情况下,应该由他来统筹各路人马。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刘宠自封辅汉大将军,堪称当仁不让,颇有英雄气概,但这年月士人都推崇谦卑恭敬,他这个称号一出来,无疑也惹来诸多非议。

    原本嘛,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有能力狂一些,刘正也能接受。但可惜的是,在袁绍等人并不鸟刘宠的情况下,刘宠驻扎国内,竟然寸功未取。

    此外,明知道袁绍等人前往酸枣集合,刘宠竟然也不赶过去,更别提联合诸多人马商议讨伐董卓的事情了。

    这就表明这厮摆明了只想要权力,却不想付出代价,颇有拥兵自重的嫌疑。对于这种行迹,刘正自然有些看不惯。

    另一方面,刘宠如今恰好出现他们前进的道路上,这很难不让刘正联想到刘宠准备联合他前往酸枣与袁绍争权夺势。

    刘正是需要人从旁支援策应,但他不需要一个用心险恶的盟友,何况依照刘正的判断,刘宠很有可能把他当成刀来用,这是刘正更加忌惮的事情。

    与此同时,就在刘正麾下斥候打探到的地方、一个由五千人组成的军阵南面边缘,一位三十余岁的中年人箕坐在一张案几上,正眯着眼望着南面地平线。

    身后大纛旌旗猎猎,背后披风微微舞动,身侧千里白驹不时嘶鸣,那中年人金甲着身,腰佩环首剑,仰头灌一口酒,在斥候禀明情况后,颇为刚毅的面容露出一个饶有兴致的笑容,“都如此境地了,还这么傲?”

    他站了起来,身躯修长魁梧,翻身上马,随后朝着手下挥了挥手,“传令下去。都给本王打起精神。拿好你们的手弩,保持阵型。咱们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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