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马日磾受命前来幽州,唯恐有人将他抓过去当做董卓同党斩首祭天,所以带的佐吏随从并不多,此后一路上还乔装打扮,星夜赶路,直到到了刘虞绝对控制住的广阳郡地界,才敢暴露身份入驻官驿,所以马日磾在刘正庄府停留半日的事情其实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何况公孙瓒受封蓟侯的消息已经广为人知,便是涿县之中知道马日磾在刘正庄府内停留过的人,也会以为马日磾上门拜访刘正是为了询问公孙瓒的下落,因此,得知刘正得到任命的人并没有多少,轲比能与蹋顿自然也无从得知。

    老实说,轲比能与蹋顿最多也就前几年与宗员打交道的时候在宁县的校尉幕府见过护乌桓校尉的符节,圣旨长什么样子,里面格式如何,两人一概不知。

    于是当刘正说出手中那卷玉简是圣旨时,两人立马上前恭维贺喜一番,至于里面写的到底是不是任命书,又会不会是矫诏,甚至刘正是投靠了董卓还是刘虞,亦或公孙瓒,根本没人在意。

    有马蹄铁等三样东西摆放在眼前,只要抢占先机,就代表着巨大的财富,如今轲比能与蹋顿已经完全不在乎刘正的身份了,而刘正既然说了圣旨,那不管是矫诏还是真的任命书,起码已经说明刘正有崛起的趋势与意图。

    刘正的地位水涨船高,也能减少两人身后那些手下的闲言碎语,对他们与刘正的合作绝对有好处,这是轲比能与蹋顿乐意看到的,自然也不会去深究真伪,直接坐实了再说。

    而且,他们两也不蠢,方才那四百余人的表现明显算得上精锐部队,刘正当初**个人就敢打五万黄巾,来到上谷的时候二十余人就敢冲杀郁筑鞬部落的上百人,如今汉民四百,胡人六百,六百人还分成两派,难保刚刚说话有些口无遮拦的刘正不会做出冲动的事情来,到时候鲜卑乌桓心思各异的,可难说不会被一网打尽。

    所以,不论接下来刘虞对刘正受任虎贲中郎将这件事情会怎么看,至少这种时候,轲比能与蹋顿当然是选择先虚与委蛇一番。

    此后得知蹋顿已经派了人将补给与安营扎寨的器械送过来,刘正便告别轲比能与蹋顿,反客为主地将一百余人安顿进营地,再让人将青云那些马匹拉了回来,便拜托卢植暂时接待刘政、阎志等人,自己与荀攸还有关羽、张飞、朱明进了营帐。

    “闻人兄弟那日来而复返,走得太快了……也是我等开会晚了一些,要不然不会拖到如今才让你知道我等准备自并州过去雒阳的打算。”

    荀攸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到床榻上,揉着被马颠得酸麻的双腿,还朝刘正指了指案几上的水壶,望着案几上的圣旨笑了笑,“不过看起来你已经知道我等要怎么过去了。”

    刘正给他倒了水,皱着眉头把碗递过去,“你要是说我们自代郡南下,经过冀州,再到酸枣,我还同意。并州……是听说自代郡往西,沿着山脉去往并州朔方郡,有路可以中途南下去雒阳,可那边是南匈奴与鲜卑、乌桓的地盘……他们都已经造反了。何况那些异族单于、大人与蹋顿、轲比能也并不交好,圣旨又有什么用?真舍近求远走那条路打下去……就算我们到得了,只怕也已经伤亡惨重了。”

    他顿了顿,恍然道:“于毒如今在河内朝歌县鹿肠山一带,难道你是想叫他来接……这不切实际啊。便是不说于毒,让孟德兄与文台兄过来也不切实际。董卓一定会派人围追堵截。”

    “于毒与你又没多少情分,就算杨凤与张燕出面请他接应,知道你自讨苦吃,放着好走的冀州不走,偏偏自并州南下,他也未必会答应。纵使于毒答应了,他身边那群兄弟也未必会答应……曹孟德与孙文台算是那些太守、刺史、州牧中最会领兵的了,我也不会放着大局不顾让他们过来接应你。接应的事情,你可以暂时不考虑了。平时不是挺聪明吗?你再想想。”

    荀攸呷了一口水,神色戏谑,随后扫向关羽、张飞和朱明,“你们三也想想。朱统领,回头给郭宵他们布置任务,这道题让他们给解了,不会解也要把方方面面关乎敌人与我等的强弱给我罗列出来。”

    朱明颔首,张飞想了想,望向愁眉不展的刘正,“大哥,这次郁筑鞬也会带人南下,如此一来,加上我们这明面上的四百兄弟,我等便有两千余人,若是真去并州,不一定会寸步难行。大不了合纵连横,让蹋顿与轲比能也出把力,帮他们吞了并州的那些鲜卑乌桓,我等从中再要些俘虏,然后遣人交好被赶出南匈奴的于夫罗,再在并州招兵买马,到时候数管齐下,一路以战养战,直到过去……”

    关羽突然打断道:“不对,不是会盟酸枣,公达方才说的是雒阳!其实我昨夜听闻子泰所说就在想了,为什么他们说的都是雒阳。他们还能说是口误,公达绝不会如此……”

    “雒阳?不是准备在并州扫荡一下练练兵就完事了?!”

    刘正回过神来,惊愕地望向笑着点头的荀攸,朱明也大惊失色,“两千人去雒阳?董卓号称二十万铁骑,便是拿出一万人来,我等也只怕……”

    他说着,突然有些迟疑地道:“先生可是与张曼成联络上了?”

    荀攸摇头,优哉游哉地喝着水。

    “那张君安呢?”

    荀攸还是摇头。

    关羽与张飞对视一眼,问道:“宪和兄?”

    “你们不用想了,包括雒阳的士仁、许县我慈明祖父在内,这一路上,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来接应。他们那边文若叔父自有安排,如今说的便是我们这四百人。”

    荀攸瞥了眼刘正,“昨夜我可听说了,太史慈你没拿下啊。此人年纪轻轻,胆识过人,据说昨日那两把狂歌戟舞得不错,连你都夸赞不已——你的功夫和眼见,我是相信的,能得你重视,必然是难得一见的人才了。”

    “还有刘政刘季匡,他可是汉室宗亲,与兖州刺史刘岱还沾亲带故,不说背景,其人在北海可颇有名声,以勇略雄气著称,这样的人……”

    他朝刘正点了点下巴,“你准备给放走了?”

    刘正眉头一挑,有些惊喜道:“所以说,你说雒阳,他们也以为是酸枣?”

    “那是自然,没人以为我们会蠢到直接去雒阳。”

    荀攸放下碗,抹了一把胡子上的水渍,挑眉笑道:“这便是我们的优势。只要有优势,我们便可以做很多事情。”

    “可怎么做?以圣旨为依仗,按照我方才说的一路南下?”

    张飞皱眉道:“那也不对啊,董卓铁骑,一定会来防御,难不成……学张君安昔日所为?”

    “分散过去不好。郁筑鞬他们未必会听我们的话,万一他们一走了之,我们就更加势单力孤了,兴许……还会被他们倒戈一击。嗯,老实说,轲比能这人我不怎么信。”

    刘正摇头,目光眯了眯,“所以,如果真要从并州直接到雒阳,那就一定要快。只有快,董卓才不会反应过来。不提郁筑鞬到底会来多少人,我们这四百人,好像真的不能带太多辎重了。除非……”

    他扫了眼圣旨,有些愕然道:“假意投靠?”

    “不错。”

    荀攸点点头,轻描淡写道:“这一路大概的打算都有了,那就不谈这个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揉着腿站起来,望了眼毡帐外,又给自己倒了碗水,漫不经心道:“方才没看到子德啊。这么大场面,他连人都不出现?”

    刘正苦笑着将昨夜的事情大概说了一番,其中自然舍弃了染涟的事情,荀攸听完沉吟道:“你将家信寄给姑母,询问文若叔父与我有关骑兵装备的事情,文若叔父以防万一,已经派人将马蹄铁与马鞍、马镫的图纸送往酸枣了,辎重也重新换了一批,让张君安那边接应着送下去。此事倒是不用担心。”

    “那些死在左慈一众的袍泽遗孀,本来就抚恤过,如今再拿大义劝道一番,重新花些钱帛,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只是面对左慈,你过于心慈手软了,今日那些胡人会诋毁羞辱你,未必不是在试探你的底线,亦或是觉得你好欺负。以德服人……你尚未位高权重,如此做法,着实有些托大了。”

    荀攸说完,突然笑道:“好在我留了后手,不出意外,这两日你们就该有个立威的机会了。”

    刘正一怔,“立威?你是说让轲比能与蹋顿吵起来?”

    “那自然不是。他们吵不起来的。你那话都挑明了准备看戏,他们又不是傻子。容荀某卖个关子,到时候你自然知晓了。”

    荀攸笑容戏谑,掸了掸衣服道:“朱统领,题目的事情交给你了,此时就可以去说了,两日后让他们把答案汇总交给我批阅。云长、益德,你两人也去帮一下朱统领,先拉五十匹马与那些下痢拉稀的马一同回雊瞀去,西城门有人接应的,到时候将装备都换上吧。最好要快,今晚忙一下,争取把马都给换了,但一次最多一百。哦,对了,青云头批去。让它吃饱喝好。”

    三人虽然心忖疑惑,却也只能点头离去,刘正又问了他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荀攸笑而不语,反而从腰带里掏出两枚小小的锦囊交给刘正,“喏。你家二位夫人给你的私信。”

    “给我的?不是说都给……涟儿的吗?”

    “你就不想知道她们两给……呃,涟儿是谁?”

    “哦,染涟,步氏的乌桓名,音译过来的。”

    刘正也不拆封,径直将两个锦囊塞进一旁的火种里,睨了眼荀攸,揶揄道:“想猜我家二位夫人如今到底有多厉害?其他地方我也遂了你的意,人家女儿家的私房话,你瞎参合什么?这点蛛丝马迹都要找?还是你以为自己已经闲得可以别人家的家长里短了。要不……跟我去跑几十里松松骨?”

    荀攸脸色一滞,伸手正了下发髻,随后有些狐疑地打量了几眼刘正,“你方才提到‘涟儿’这个名字的时候,目光闪烁,说话也有一点不利索,有问题啊。”

    “以己度人,便是怕你误会我叫得亲切罢了。”

    刘正脸上鄙夷,心头有些发虚地快步出门,“走,既然都正衣冠了,去见见那位刘叔……嚯!”

    眼前一道人影闪过,还端着一个托盘,刘正下意识地一躲,没想到被绊了一脚,朝着一侧倒下去的过程中,正准备伸手撑地,那人却伸手拉住了自己的手腕,也让用出来的力道直接将那人也拉了过来。

    “德……啊!”

    慌慌张张的女声刚起就在尖叫声中戛然而止,伴随着厚实的栽倒声,有陶碗滚动在柔软草地上沙沙作响。

    胸口湿了一片,液体温热,肚子上还压着一个小脑袋,刘正闻着满鼻子的膻腥味和隐隐夹杂的茶香味,看着那小脑袋扣在一只陶碗上,双手挣扎在在他腿上乱按试图坐起来,哭笑不得地扶着对方的肩膀一并坐起来,“没事吧?”

    染涟抬袖擦拭着脸上的马奶,刘海、鬓发粘稠,看着有些狼狈,也很是可爱,她使劲眨了眨眼睛,又拿袖子揉了揉,“德然兄……没伤着吧?”

    “我没事。你快回去换身衣服,衣襟都湿了。”

    小姑娘端着托盘,那一下倒地,直接让托盘上的四只碗扣在了她身上,也让马奶打湿了她的衣服,此时便是身穿深色直裾,含苞待放的身躯也绝对引人注目。

    “哦……”

    染涟反应过来,收拾了碗将托盘挡在胸前,有心想要解释,觉得衣服有些湿,又急忙转过身,一边跑还一边有些害羞地道:“德然兄,你衣服放着吧,妾身稍后帮你洗。”

    “都洗衣服了啊。”

    望着染涟的背影,荀攸莞尔一笑,返身进去,从床榻一侧的包袱里给刘正拿出一件布衣。

    “我说你思想能不能不要这么龌龊。你以为我是你啊,老牛啃阿骛那棵嫩草。你不还给我递衣服吗?难不成人家就以为你我断袖了?”

    刘正一边数落一边闻了一下衣襟,觉得气味浓厚,只好换上新衣服。

    “你这番话可想好了再说。此去路途遥远,别怪荀某真效仿那卢子德促了你的美事。不用染涟,其他人也可以。别说什么没有女人,说不定,田国让也会让你知道另一番新天地。”

    荀攸敛容朝外走,刘正当即有些露怯地追上去,两人彼此笑骂着走到卢植的毡帐,田约、太史慈与田畴阎柔等人都在。

    刘政正跪坐在床榻上,朝身前案几上的马奶里添加茶叶和佐料,看到刘正,笑道:“倒是刘某鲁莽了,还想着给刘公子尝尝马奶茶,未曾想反倒惹得刘公子惹了一身腥。”看来刚刚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这腥他兴许还乐意呢。”

    卢植话里有话地揶揄一句,随后朝刘正笑道,“刘政刘季匡,与你一样,也是汉室宗亲,方才算了辈分,你喊他兄长便可。”

    刘正拱手打过招呼,刘政就望向田约,“仲承记挂家乡,既然郁筑鞬之事已经了了,有心要回去了。德然不妨先解决了他的事情。若有可能,刘某也能帮忙写封信引荐一下……此外,刘某此番带着妻儿过来,准备与德然一同南下,刘某不才,已经与子干公毛遂自荐,这一路若有用得着刘某的地方,还请德然明言,刘某自当竭尽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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