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惊蛰又春分,玄鸟归巢百花开。

    春分一到,山野人家花开鸟鸣,万紫千红。

    这几天是播种的好时候,阳光和煦,暖风醉人,刘正的伤势养得差不多了,一帮孩子趁着天气好会与一众女眷出去踏青、放风筝,他要守孝不能游山玩水,便也随着卢植关羽张飞等人一同在农庄边的山坡上新垦的田地里干活。

    这边的山坡原本风景便不错,涿县里不少人也会出来踏青游玩——多半都是农庄的人,还有不少农户带着一家老小在山坡田垄间干活,孩童在边上玩闹奔跑,银铃笑声在田野山坡回荡,战火纷飞的年代,在这偏隅之地倒也显得颇为安宁祥和。

    春分这天有春祭,刘正算是头一次真正领略鼓乐齐鸣,万人祭拜的场面,当时由公孙瓒带着一干郡吏以及诸多涿郡县吏一同在城郊举行春祭,还有蓟县那边的从事以及一月左右过来催促供奉的皇宫西园军卒过来带头坐镇,场面壮观而庄严,此后的热闹与喧哗也显得振奋人心,尤其是一场另外安排的郡军演武,近四千涿郡士兵军容雄武,还有三百白马义从奔行游走,处处流露着精良威严,便也将气氛推到高潮,郡民口舌之间,颇有推崇拥护公孙瓒的意思。

    刘正倒是知道公孙瓒此前年关去过蓟县,北上的请命被刘焉驳了回来,朝廷那边最近也来了消息,夸奖了公孙瓒几句,却也将意见驳了回来。

    想来也是,刚上任就北上,哪里有这么不负责任的太守,不过卢植也说公孙瓒是在对他这个老师表明抗击鲜卑的决心,此后两个月,公孙瓒收起北上的心思,收拢了涿县以及郡内其他县城的缙绅豪强,招兵买马,整顿郡里的部队,摆出一副要与涿县盗匪势不两立的姿态,在剿灭、收编了几波因为杨凤等人离去而异军突起的贼匪之后,便也让整个涿郡显得安乐祥和。

    这番军演自然也有震慑宵小的作用。

    听说皇帝这次自西园派来的这帮军卒嚣张跋扈,天天催促供奉不说,私下里还做些威逼利诱、蝇营狗苟的事情中饱私囊,刘焉那边似乎也不好过,也下令让公孙瓒准备供奉,公孙瓒与卢植聊过几次,虽说对这帮军卒还算礼遇,但还是将供奉的事情拖延了下来,军演倒也未必没有敲打那帮军卒老实一点的意思。

    不过如今盗匪差不多都干净了,多半还是用来震慑连同刘正在内的一帮缙绅豪强的。

    这两个月公孙瓒入驻涿郡,发展势头迅猛,尤其是他结义三弟李移子与结义四弟乐何当本身就是商贾出身,土地兼并,并购作坊、产业,做起来得心应手,虽说对其他商贾豪强还算客气,但官商结合总是快人一步,便也抢了不少人的生意,有些地头蛇便颇有微词,公孙瓒因势利导,收拢民心的同时,自然也有用武力提醒这帮人谁才是涿郡主人的意思。

    想想两个月的时间内,卢氏、费氏、颜氏、蔡氏,乃至鲍氏以及其他缙绅豪强都纷纷亲善公孙瓒,连带着农庄内不少有经验的“老人”也都投靠到对方产业之下,使得自己的布局发展缓慢,刘正善待刘纬台那帮人的同时,偶尔倒也抱怨过公孙瓒,不过这天卢植的心情不错,看着公孙瓒带头主持春祭,得尽民心,一脸欣慰,刘正便也没有朝他吐苦水扫他兴致。

    这天下午倒是发生了几个小插曲。

    春祭结束,下午的阳光颇为和煦,刘正参与了春祭后便与卢植等人回去田地,蔡家兄妹也正好带着家人在附近踏青。

    因为近来农庄人员流失颇多,虽说那些缙绅豪强投入了资金也留了一部分人,不至于伤及根本,但明面上还是萧条了很多,发展的进度也慢了下来,于是在招募人马、填补空缺的当口,很多事情也不需要蔡予插手,只要把关就好,又有刘正此前桃园内听了蔡孰的提醒多配了几个人手保护他,还让他多放松放松,蔡予便也多出了时间陪陪家人。

    这时蔡予便也过来田埂打过招呼聊了一会儿。

    这厮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卢植在,又或是真如嘴上所说“东家初到,予未能及时远迎,自觉失礼,自然要多亲近亲近”,事实上近来走动得很是频繁,刘正虽说眼看着蔡予的好感度一点点提升到“20”也颇感惊喜,但他偶尔也能感觉到那目光望向自己的时候多半带着饶有兴致地审视。

    只不过对方的言谈滴水不漏,也问不出什么,那“96”的智力和“97”的政治想来深谙人心,便是连卢植虽然对蔡家三兄妹的名字有所怀疑,甚至对于蔡予的相貌气质颇感惊异,但没有卢俭与刘正提醒,似乎真的不太清楚这帮年轻人的底细,一番疑虑之后私下里也只评价蔡予“年轻有为”四个字。

    这四个字多半是结合明面上的商贾出身以及一些见识考虑,涉及到学术诗文,在卢植看来,蔡予也不过是寻常商贾人家附庸风雅的小辈做派,刘正都不知道蔡予这厮哪里学来的纨绔作风,言辞举止各种市井做派,偶尔扯几句诗文都能联系到风花雪月,那玩世不恭、流里流气的姿态也难怪卢植通过名字实在不敢确定对方与荀氏有关,便是士族恐怕也扯不上。

    他们在田垄之间谈话,远处蔡家妇孺便也与庄内一众妇孺在草坡上放着风筝,聊天说笑。

    蔡家大哥蔡怒与夫人阳氏生了三子三女,大儿子蔡术,二儿子蔡彬,过了年关便也虚岁十四、十三,其他三个孩子也会跑能跳,凑在一起做游戏,小女儿蔡徽才一岁多,便被二嫂唐氏抱在怀里。

    蔡予与唐氏也生了二子,大儿子蔡恽虚岁三岁,长得颇为可爱,能跑能跳,说起话来奶声奶气,却是能用蹩脚的官话将辈分都叫全了,言行之中也颇为灵动,惹得一帮女眷爱不释手地逗弄着,小儿子蔡俣虚岁一岁,还是个小奶娃,由小姑蔡孰抱着,蔡孰则坐在那里与鲍丽、蔡茜以及夏侯家的几名女眷聊天说笑。

    一帮孩子,包括李朗孙礼在内,由夏侯渊长子夏侯衡与蔡术带着放风筝、玩闹,方雪虽说喜欢那些,却也只是望望,与耿秋伊一同在田地里帮衬,颇有随同刘正守孝的意思。

    她那表现自然影响了李朗孙礼,两个小男孩好动,却也不敢多玩,玩闹一阵便垂着脑袋一脸愧疚地回来田垄里帮衬,随后忍不住又去玩闹,又垂着头回来,来来回回乐此不彼地跑动着,令人失笑。

    随后不久,费伯仁便也带着费家妇孺过来,费氏如今在涿县安家落户,有刘焉的关系在,公孙瓒与张轲也经常上门走动,自然得不少人攀附,这时路上遇到几个在农庄教书的老师,有人似乎认识,带了头凑过去,便也聊着天一同过来拜访卢植刘正。

    费伯仁让家中妇孺散去时,刘正多看了眼年仅四岁名叫费祎的小家伙虎头虎脑地跪坐到被公孙越逼着坐在一侧读书的公孙续身边,小家伙安安静静地眨着眼睛盯着竹简,偶尔有些畏缩地看一眼明显很不耐烦读书的公孙续,跪姿拘谨,不敢太过靠近,显得有些内向而早熟。

    这边费伯仁与农庄几位老师拜访一番卢植刘正,那几位老师便也结伴过去踏青,费伯仁与卢植刘正说笑着,主要也是夸耀着春祭的场面宏大,以及公孙瓒当上太守后的贤能。

    费伯仁年纪虽轻,一番族政却是已经上手,随后便也和蔡予聊上几句关乎商贾的事情,刘正偶尔应和几句,与关羽张飞在田埂忙碌的时候,倒也会不时看向那边的女眷。

    毕竟夏侯兄弟回去谯县准备将家中人都接过来,虽说也有柯亥朱明等人看护,但毕竟是客人,刘正也不想这种非常时期,让夏侯家出现一些损伤。顺带一提的是,张机在此呆到一月底,没能在故安联系到华佗,便也带着家中妻儿跟着夏侯兄弟准备去谯县碰碰运气,这一去,倒也要回去涅阳了。

    也在这时,方才过来拜访过的,前几天从豫州回来的连相带着一名护卫以及几名庄内共事的同僚站到那些女眷附近,刘正依稀还能听到那连相吟着《诗经》的《野有蔓草》篇,朗声笑着,显得风流倜傥。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吴兄,大好时光,切莫错过了机会啊,哈哈。”

    刘正听说过对方年前在农庄的私学内颇得一帮孩子的敬重,据说有些学识,长得也丰神俊朗,平日里自然有不少人踏破门槛想帮他做媒,但他洁身自好,从不沾花惹草,弱水三千,只……倾心于蔡孰一人。

    此前对方朝他自我介绍,刘正专注于费祎,倒也忘了,但这首诗讲的就是踏青时候男女邂逅两情相悦的事情,这时记起对方的身份后,他便皱眉多看了眼那边。

    鲍丽蔡茜闻言说起《诗经》,连相那边便也接过话茬走向有蔡孰在的圈子,刘正心中正有些芥蒂的时候,那边蔡孰便也望了过来,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随后朝着这边走过来,以至于那连相的脚步顿了顿,虽说还是谈笑风生,但脸色微微还是能够看出一些僵硬,眼神也不断望向蔡孰的背影,望到刘正望过去的时候,便也朝着鲍丽等人说笑几句,随后拱手离开。

    蔡孰过来自然不可能与刘正接触,她方才的笑,以及如今过来,便是冲着耿秋伊的,两女最近的关系刘正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偶尔耿秋伊面露愁容,偶尔却也颇为兴奋,但这时聊着天气氛倒也融洽,蔡孰偶尔还会与方雪说笑几句,不禁意地望到刘正时,俏皮地眨眨眼。

    刘正别过头不看蔡孰,却也笑得合不拢嘴,望向连相时,对方在老远处与几位同僚说着什么,偶尔倒也摇头叹息,随后望过来对上刘正的视线,又急忙别过头去,脸色倒也拘谨了一些,此后便也挥着手指,朝着其他地方去了。

    这边费伯仁与蔡予说笑一阵,蔡予被奶声奶气的蔡恽叫了过去,费伯仁便也皱了皱眉,凑上来小声道:“子干公,方才我自郡府过来时,朝廷又来了人,公孙府君出现相迎,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却是让我等各自散去。那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这时也就卢植刘正在场,因为张燕的事情,最近两人其实也一直憋着一股气,对于朝堂来人自然敏感,对视一眼后,卢植便也笑了笑:“许是圣上又派人过来追讨供奉,用作招募兵马?黑山贼几十万人突然消失殆尽,种种行迹表明他们是往雒阳去的,不管是请命还是真的意图谋反,总要未雨绸缪。又或许,让伯珪领兵打仗?凉州、鲜卑,哪里都能打。”

    “唉,那神色想来也不是好消息。府君缴税、出兵,于百姓而言左右都不是好事……叔异公白死了啊。”

    这几日司马直因为没钱缴纳成为钜鹿太守的费用,又不想收刮民脂民膏,从而抨击卖官鬻爵的事情已经传得天下皆知,费伯仁便也神色惋惜,“那黑山贼拖着百姓一同上前谏言,将事情闹大,委实是好心办了坏事……这几日我听说姑父在蓟县也被请命的人弄烦了,可他废史立牧的主意被圣上三番五次打了回来,如今身为刺史手中无权,哪里又可能造福幽州……”

    他望望刘正,“倒是听说十常侍有人蓄意报复,也不知道哪里拿到的汉室宗亲勾结蛾贼的文书,便是隔一段时间交一封给圣上,那文书还煞有介事的样子,惹得姑父心有余力不足。这伎俩实在恶毒啊,比昔日你们一次交上去险恶百倍,也不知此次有没有可能真的废了他们。”

    “我等做的是孤注一掷的打算,十常侍是细水长流……只是,张常侍的儿媳是皇后的妹妹,圣上又……”

    卢植说着,沉着脸摇头,“不提这事。时也命也。我等活好自己吧。”

    费伯仁原本便是看卢植担任过朝廷重臣,知道局势,这时以后生晚辈的身份请教一下,顺带聊一聊局势当做一番交心的谈资,看卢植心灰意懒,也知道卢植这次过来涿县的心境,便也没有多说,话锋一转,聊起幽州风情和发展弊端,又谈起冀州近一年因为免税可能会有的更好的局面,没多久,山下公孙瓒突然领着一帮人过来了。

    那帮人都是军卒,在远处草坡上分出去一部分士卒之后,随同公孙瓒过来的便只剩下两名大汉。其中一人刘正见过,此前对方过来拜访卢植,还代表圣上表示慰问,甚至祭拜过刘始,是西园中的一名护卫,名字令人印象深刻,叫秦琼,字子瑜。

    名讳自不必说,与隋唐猛将一样,那字倒也让刘正想起了诸葛瑾来,此后他便一番打听,原本十几天没什么消息,还让他焦灼了一下,没想到前几天反倒自颜雨口中得到了诸葛氏的消息,随后刘正便也让陈平带人过去琅琊郡打探,连“摄魂”都想好怎么用了,那几天激动到睡不着觉,却也对于长得有些英武的秦琼颇有好感,这时便也显得亲热了一些。

    另一名大汉显然是费祎口中自雒阳新来的,肚子圆鼓鼓的,很是臃肿,那皮肉却也紧密,显得精壮,满脸横肉颇有凶性,一番寒暄之后,便知道名叫赵昕。

    那赵昕说的也是过来拜访一下卢植,来涿县什么目的卢植旁敲侧击了一番,便也解释说来催促供奉,倒也合情合理,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脸看着便让人不讨喜,卢植总觉得对方那目光在来回打量着自己和刘正,甚至偶尔望向山坡众人时,凶光毕露。

    这些想法自然被卢植压在心底,他与公孙瓒赵昕秦琼聊了一会儿,随后不久,远处草坡之上突然间爆发啐骂,还有人动了刀,扭头间,卢植看到候在一侧的刘正突然冷着脸做了个手势,神色便也一愣。

    那手势倒也简单,只是左手五指伸直并拢微微在腿上拍了拍,但卢植要是没记错的话,当这个手势配合上眼神对上某人的时候,便是叫那人全力出手——

    若有可能,诛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