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如同潮水一般退却,只留下满地尸体。

    明明双方是仇人,刘正还杀了对方不少人,但韩忠下了命令,除了断后被杀的,所有蛾贼全部听令撤退,连留马的指令也有不少人听,几匹马分布四处,打着马嘶,马蹄原地踏着显然有些受惊。

    刘正持枪喘着粗气,望着远处蛾贼朝着打开的城门退却消失,一旁的墙角,文聘靠坐在角落,他的身旁躺着一只火把,可以看到他浑身染着不少血,发带掉了,披头散发遮住了年轻稚嫩的脸庞,但那面孔明显朝着自己,目光闪烁着火光,蓬头垢面的脸随着火光浮动而明暗不一,整个人看上去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刘正提枪走过去,文聘暗自绷紧了身体,一只手够到了一旁的环首刀刀柄。

    眼下那七名袍泽已经不知道怎么样了,他便是唯一的知情者,这件事情不论上不上报,作为被用作阳谋的棋子,想来也是直接除掉来得安全——他捏紧了刀柄,捏得刀在地上晃动作响——他应该反抗,可是他打不过对方。

    这种时候,他竟然有些恍惚,直到看着霸王枪从身边晃过,他才浑身一个机灵,那枪杆上鲜血浸染的龙纹被火光一照,宛如活了过来,“县衙在哪里?跟北方布局一样吗?”

    文聘没有回头,听着脚步声停息,浑身激烈打颤,刀抖动的响声愈发剧烈,“择、择中而立。”

    马蹄声随即响起,黑影从眼前掠过朝着城中过去,文聘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坐在墙角,他望着右手手背上的刀伤,那殷红鲜血从长长的伤口上噙出来在火光中红得妖冶,他抹了一下,又噙出来,痛楚加深,然后使劲抹着,直到感觉左臂剧痛,他才抱着左臂在这空无一人、场面森然的街道上脸色扭曲地哭吼了一声,声音嘶哑无比。

    没多久,他擦干眼泪,收拢着早就散落在地上的箭筒、箭矢,又捡起环首刀,就近挑了匹马骑上,朝着县衙的方向纵马飞奔。

    ……

    火势很旺,杀声冲天。

    涅阳县衙内外一片混乱。

    有持着木盾长矛的賨人跳动着诡异的步伐,口中高歌朝着衙役挥刺。

    有士卒捏着武器不断砸向头绑黄巾的大汉。

    也有黄巾军将长矛刺在粗糙的木盾上,然后推着手持木盾的賨人不断前进,身边恰好是两名官吏看见,便将黄巾军和賨人通通斩杀在地。

    此前賨人涌进县衙没多久,黄巾军就包围了这里,賨人、官吏自然想要突围,而黄巾军原本还只是针对官吏,见賨人悍勇杀人,便也决定将这些人统统干掉。

    原本三方几乎通通挤在了县衙,此后自两面城墙突围过来的官兵士卒又打破了平衡,涅阳黄巾军中的精锐早在此前就召集到了宛城,这时候留在这里的大多只是信徒,于是被冲破了阵仗,以至于到处都是混战。

    人群中,张曼成拉过一名正与同袍交手背对自己的衙役,环首刀一捅,随后放手朝着一名賨人冲过去。

    那賨人腰间围着虎皮,一看与旁人就有些不同,此时正单枪匹马与五名头缚黄巾的同袍混战,还能反手杀人,身手着实厉害。

    身侧突然一块木盾欺身压过来,张曼成抬刀格挡,踉跄着后退几步,眼看着这名賨人另一只手的长矛捅过来,他龇牙大吼一声,环首刀狠狠一拉,磕飞长矛,随后捏着环首刀砍杀一名过来的士卒,又狠狠砸在木盾上。

    “嘭”的一声、又一声……也不知道多少刀,那賨人被他砍得连退五六步靠在墙角,木屑飞射,又是一刀,木盾挽手突然断裂以至于木盾掉落,他咆哮一声,环首刀嗡然作响,那賨人人头冲天而起,他转身擦了擦脸上的血,还要朝着那名腰围虎皮的賨人过去,一旁孙仲已经挤过来,朝着他耳语一阵。

    “是他?”

    张曼成擦了擦环首刀上的血,眉头紧皱,随后莞尔一笑,“这么强!既然韩忠跟先生都说过了,我这边当着县衙里那帮无能鼠辈的面再给他加一把……你娘的!以为我好欺负啊!什么人都敢来!”

    随手砍杀掉一名衙役,张曼成看着四周散落在地的火把照耀下的混乱,孙仲朝着那名斩杀了四名袍泽的虎皮賨人啐了一声,“他娘的,这是白虎夷。老继说他小时候听他爹说过,当年高祖时这帮人可出了不少力。一个个又唱又跳,很厉害。我刚试了,来两个我就悬了……这些人堪比朝廷军精锐,盾牌用得很好。就那个人,我估计跟朝廷军那些骁将的实力有的一拼……”

    张曼成皱眉准备赶过去,孙仲迟疑了一下,阻拦道:“大哥,你跟他估计得打一段时间,这里太乱,还是不要过去了。性命要紧。”

    “长他人志气!”

    张曼成瞪了眼孙仲,想了想,搂着他的肩膀到一旁,“白虎夷?那不是巴郡那边的人,跑咱们这边干什么?”

    老继凑了过来,听到这句喊道:“是五斗米教的人!”

    两人一愣,老继捏了根火把引着两人往清净处退了一些,说道:“刚去打听了。这两天听说的监狱里关的反贼就是他们的人……疏忽了啊!那反贼就是先生村里抓住的,先前……”

    听着老继说明了原委,张曼成恍然,皱眉道:“还以为这片就我们最闹腾。结果还来了这批人。”

    看着四周歌声不断,孙仲抖了抖有些砍卷了的环首刀,“挺傲啊,现在还不退。”

    “估计想打出名声,跟我们抢地盘?”

    老继撇撇嘴,“那就留他们在这……”

    “都给老子住手!张曼成,给老子出来!单挑啊!”

    一声大喝自远处街道响起,张曼成神色一喜,拍着孙仲老继的肩膀准备赶过去,“走!咱们先生一身实力天下无双,去领教领教。”

    “韩忠都不是一合之将,我们去打?”

    孙仲嘴角一抽,张曼成翻了个白眼,“你不是打不过賨人吗?咱们引两个过……这么快!”

    视野之中,马匹疾奔而来,撞得一路人仰马翻。

    一道白色身影“啊——!”的大吼一声,长枪一刺,一名賨人手中的木盾如同豆腐一般一捅就破,随后连盾带人被那道人影挑飞,凌空飞出去数米又砸倒不少人。

    那惊人臂力看得张曼成膛目结舌,脚步立刻停格住。

    “希聿聿!”

    马嘶声骤然响起,一个賨人将马匹撞飞出去,刘正枪头拄地,稳住跌落的身体站稳,混乱中反手一肘砸在木盾上,随后一枪将那名扑在马上的賨人扫飞出去。

    他目光通红,一边走一边咬牙切齿地大吼道:“乱成什么样子了!所有官兵围拢起来!抱团守在县衙内,其他人我……”

    长枪挑刺,一名蛾贼被瞬间刺穿胸口,又被挑飞着砸向其他蛾贼,刘正抖枪前进,揉了把脸上的血水,“都守在县衙!其他人交给我!张曼成,你他娘的退不退!不退出来单挑!”

    随着刘正的挑战,不少蛾贼通通朝着他杀了过来,他一路走一路杀,还有一名衙役的对手被他扫飞,下意识地挥砍向他,被他长枪点了脖子,“自己人!某乃汉室宗亲刘正刘德然!退回去县衙,保护好县令他们!”

    那衙役当即吓得腿软,看着刘正一枪将附近的蛾贼扫飞出去数米之远,咽着唾沫退向县衙。

    张曼成已经和孙仲老继躲到了角落,看着刘正路过,神色震惊不已。

    “闹大了!闹大了啊!”

    老继苦笑着嘀咕道,张曼成目光闪烁不定,就见那名腰围虎皮的賨人冲向刘正,刘正反手一枪,将那人打得踉跄后退,还在大吼,“张曼成,给老子滚出来!不滚出来就滚……滚开!”

    视野里有个同袍被一脚踢飞,张曼成目光眯了眯,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那賨人唱着古里古怪的歌又冲了上来,刘正抬枪横扫,那賨人提起木盾格挡,咬牙硬捍之后,歌声已经不再响起,反而咬紧牙关开始跟刘正硬捍比拼。

    兵戈敲击声不绝于耳,随后分开。

    刘正反手捅死一个凑过来的蛾贼,虎口发麻,当即甩了甩手,瞪着那名腰围虎皮的賨人,“哪里来的?报上姓名!”

    那名賨人沉默不语,握着长矛木盾的手不停打着哆嗦,他望了眼木盾上被长枪砸出来的断口,随后砸开一个凑过来的衙役,目光四下扫视,对上一名年轻人的目光。

    “铜虎!走!我们走!”

    张鲁砍杀一名蛾贼,挥手大喊,紧跟着,他就看到那名实力惊人的年轻人望了过来,看着那年轻人横枪朝着自己跑过来,他瞳孔骤然一缩,急忙边跑边喊:“走!都走!我们走!”

    “公祺,记得先攻汉中!南阳……别来了!”

    铜虎深吸了一口气,用方言大喊,随即朝着刘正大吼着飞奔过去。

    吼声接近,刘正学着关羽的拖刀计,返身就是一枪横扫!

    啪!

    木盾爆裂,铜虎踉跄着朝着一侧后退几步,在一旁呆看了很久的文治徒然间回过神,还要持刀冲向踉跄过来的铜虎,一名賨人猛地将他撞飞出去。

    “铜虎!”

    眼看着刘正抖枪捅向铜虎,张鲁瞪大了眼睛大喊。

    “走……快走!”

    铜虎一手点了点头上的头巾,显然在给张鲁暗示,另一只手抬起长矛挡向刘正的长枪。

    铛!

    长矛被打飞出去,凌空旋转晃着火光有些晃眼。

    刘正借着反震的力量一枪刺中铜虎的胸口,却见铜虎猛地挺胸迎着枪口扑过来,张开手臂还想抱住他,张口还在朝着张鲁的方向大喊着什么。

    “滚!”

    刘正一拳将铜虎砸在地上,又是一脚踢在长枪上。

    那枪朝着前方滑动,刺入正与文治厮打的賨人后背。

    奔跑、提枪、踏脚,刘正扭身就要朝着张鲁的方向奔跑,但视野里哪里还有对方的人影,只看到地上有着道袍道巾被火把点燃。

    “刘公子……”

    文治看着被刘正一脚踩晕过去的賨人,反手补了一刀,起身望着连杀自己这边十余人的铜虎的尸体,目光复杂地问道:“城门失守了?我儿……”

    “他没事。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官爷稍等。等我揪出……”

    “你找我?”

    角落里,张曼成不顾孙仲和老继的拉扯,走出黑影,笑着抱拳道:“末将张曼成,见过主公!你要我办的事情,我办妥了!县衙,无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