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太夫人头一回看到自己的儿子用这幅神色跟她说话。尽管垂放在身侧的拳头在压抑的紧握着,依旧难掩心中的悲涛怒浪!疾言怒色的模样,再无半分敬重,只余无尽怨愤!

    “恒儿,你这是什么话?”心虚的太夫人垂眸自辩道:“我又不晓得她有身孕,她没告诉我啊!”

    “才一个多月,她怎么可能知道?”这责任推得令人发指,傅恒无法原谅!“她已经跟你说过身子不适,你还要继续让她跪着,若然能早些让她起来回房休息,也许这孩子就能保住!”

    “你是说……孩子……又没了!”痛惜的同时,太夫人只觉冤枉,“她没提孩子,我更不可能知道!瑜真一直都怀不上,我也没想着她腹痛是因为有了身孕啊!你怎么能怪罪额娘呢?”

    “因为你的处置不合理!她被人绑架,已是死里逃生,安然无恙的回来有错么?你还要怀疑她的清白,是觉得她丧命才应该吗?”

    直到这一刻,她都不觉得自己有错,“那是因为你们欺瞒在先,倘若一开始说实话,就不会有这些误会!”

    “如果我当天回来就告诉你,瑜真被山贼抓走,你会怎么想?肯定又会问她是否清白,府中人多嘴杂,传出去的话会更难听!隐瞒是要保护她!这对你有什么妨碍?你为何揪着不放,定要罚她?”

    严肃质问的语气,在她听来很不舒服,“恒儿!你这是在跟谁说话?一口一个你,我可是你额娘啊!你为了自己的妻子,连额娘都不尊重了么?”

    “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尊敬不起来!”恶语相向,不过是因为太过失望,

    “上一个怎么没的,瑜真的身子受损有多严重,你很清楚!总是给她施加压力,让她再要一个,你知道她有多紧张么?不顾自己的状况,一直要求着要孩子,多难得才怀上一个,又给跪没了!你的孙子,是你亲手杀死的!你满意了吗?”

    一想到是因为自己才丢了一个孙子,太夫人心里也不好受,按照以往的情形,儿子应该安慰她才对,现在竟这般指责于她,令她更揪心,

    “娘是无心之失,倘若晓得她有身孕,必然不会为难她,你这么咄咄逼人是想怎样?难不成还要我给自己的儿媳道歉?”

    这并不是他所希望的,“道歉有什么用,瑜真的孩子能回来么?”不可能!那他也不稀罕这种无用的形式!

    “你是长辈,说什么都是对的,错也是对,我无话可说,惹不起总躲得起!为了瑜真的安危,我决定带她搬到别院去住,好让她静心休养,再不被人欺负压制!”

    搬家?太夫人闻言,无比震惊!“你这是闹哪样?你上头那么多哥哥,没一个人说要分家,统统住在这祖宅大院里,你是老小,却要搬走?你让别人怎么想?”

    其他的,傅恒无心考量,坚持己见,“管他们怎么想!谁想搬谁搬,舍不得走的就留下,我的决定与他们无关!”

    “娘不许你搬!”太夫人坚决不同意,气急败坏,“孩子没了,那再继续休养啊!富察家有的是补品,人参鹿茸,抑或冬虫夏草,都由着她食用,大不了明年不抱孙子,再等一年便是,我又不怪她,你何必闹将着要搬家?”

    呵!说得可真是轻巧,“补品能免她受苦么?能让人长命百岁么?亏损的身子,根本无法弥补!受罪的是她,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大夫说瑜真很难再受孕,傅恒本想拿这话来噎他母亲,话到嘴边,终是又咽了回去,虽然这话能让她愧疚,但若她知道瑜真是这种情况,必然又会想方设法让他纳妾,他干脆不说,不让母亲有借口找麻烦。

    不论太夫人如何劝说,软硬兼施,他都打定了主意要搬走!话已至此,再无可说,傅恒告辞离去。

    心急火燎的太夫人立即让鸢儿去找傅文,与他说明情况,让他去劝说傅恒,苦劝无果,她又找了老七,傅恒依旧不肯改变主意,烦不胜烦,

    “七哥!你就莫再劝了,我意已决,不可能改变!你若要喝茶,我可以奉陪,若再提此事,那就请便,我没工夫!”

    傅玉顿感惊讶,“可以啊!你小子,现在脾气越来越大了!连你哥哥都敢明着敷衍!”

    “没脾气的人只会被人欺负,我就是脾气太好,额娘才敢这么对待瑜真,料定我孝顺,不会跟她抱怨什么,往后我可不会再这么好说话!谁若欺负我夫人,便是跟我过不去!”

    屋内的瑜真听见这话,哀痛的心头蓦地一暖,还好她的丈夫疼惜她,否则她都不晓得该如何应对这再次小产的痛楚。

    只是这回过后,她还有再受孕的机会么?大夫说无妨,养好身子还可以生子,可她分明看到,大夫眼中的犹豫和不忍,她总觉得,那是安慰之辞。

    因为大夫在回答她之前,特地看了傅恒一眼,八成是在看他的意思说话,明摆着傅恒也晓得真实情况,可他就是不肯说实话,罢了,还是不问了,不论如何,她都是糟心难安的。

    老四、老七劝说不成,太夫人又打算让老八去劝,傅谦直接拒绝,“九弟心疼夫人,心中有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去也是碰钉子,毫无意义!”

    昨日他也百般请求太夫人饶了瑜真,她愣是不肯,若不是因为怕人胡言乱语,他早将瑜真拉走了,幸得傅恒及时赶回来,可最后还是没能保住,瑜真出事,他的痛惜不比傅恒少,又怎么可能听从太夫人之言去劝说傅恒改变主意?

    为了瑜真的安稳着想,离开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话分两头说,宫中这边,李公公回宫禀报着富察府的情形,

    “两人说法不一,大夫说是九夫人小产,九爷并未提及,只说自己有恙。”

    什么?短短半年,瑜真竟又小产!

    心知皇上关心此事,李公公已作打听,“奴才听那位大夫说,是九爷的额娘罚九夫人下跪,才会失去孩子,但罚跪的原因,他也不晓得。”

    前两日皇后还与他说起,今年她额娘五十大寿,她想亲自回府为母亲庆贺,乾隆还打算赠她老人家一个封号,如今看来,竟是没那个必要了!

    他如今的身份,也不好去为瑜真讨什么公道,毕竟那是皇后的生母,他无法下令惩戒,料想傅恒必然会为自己的妻子出这口恶气!

    即便明知他撒了谎,乾隆也未怪罪傅恒的隐瞒,“失去孩子是悲痛之事,他不想提也是人之常情。再去趟富察府,传朕口谕,傅恒三日内不必入宫,好好在家休养。”

    在她最脆弱之时,让她的丈夫多在家陪陪她,大约是乾隆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傅恒打算搬家一事,瑜真并无异议,她也实在不想再见太夫人,不知该如何面对,怨恨吧,人家是婆婆,不怨吧,她心里又咽不下这口气!

    若然还住在一起,免不了又得请安,笑不出来,又不能摆脸子,委屈的还不是自己?倒不如就按傅恒的主意来,搬出去,眼不见为净!

    他本打算次日就搬,偏偏天不遂人愿,下起了大雨,初秋的天,已是风雨交加,昨日还是秋高气爽,今日竟已换了厚被,纵然紧闭着窗,也能听到狂风呼啸。

    大夫交代着,搬家可以,但这阴雨天不能动,寒气易侵体,她若受冻,很容易留下后遗症,要搬的话,也得等天气晴朗之时再走。

    既如此说,那他就再等等,等着雨过天晴,便离开祖宅!太夫人不死心,又指派琏真等人来劝说瑜真,皆被傅恒挡在门外,说瑜真喝了药已然睡下,不便见客,谁来都是这般应付,七夫人也不例外,

    此路不通,她竟不惜拉下脸面入宫去跟自己的女儿说起此事,想让皇后劝说傅恒。

    “你说这算个什么事儿啊!我是他的母亲,对他向来疼爱有加,几个儿子里,最疼的就是他,而他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跟自己的亲娘置气,还要赌气搬走!

    我可从来没想过要让孩子们分家,家族一心,住在一起,才有凝聚力,遇事也好有个帮衬,他身为老小,突然要搬走,他那哥儿几个会怎么想,我的脸面又往哪儿搁?”

    太夫人委屈哭诉,皇后也是无可奈何,“如此说来,他是铁了心要走,女儿可以劝他,却不一定能劝动毕竟我只是他的姐姐,也不能说太狠的话,免得他记仇啊!”

    这正是她此行的目的,“劝不动,那就让皇上下令,你跟皇上说一声,让你下令,不许恒儿搬去别院!”

    “啊?皇上?”虽说皇上是她的丈夫,可她也不能将一些琐事皆说与他听,徒增他的烦恼。可是母亲有求,她又不能拒绝,否则母亲就哭哭啼啼的抹着泪。皇后无法,只能答应,在用晚膳时,特地与皇上说起此事,

    “老九任性,硬要搬家,额娘为此忧心忡忡,可否请皇上在下朝后召见老九,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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