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

    华丽宫宇。

    简朴书房。

    一名老者挑灯夜读,白须长至书页。

    书童轻声叩门而入,在耳旁低语禀报。

    老者闻言闪过一丝疑异。

    一位被黑袍捂得严严实实的身影随即跟随书童来到房中。

    “深夜突然造访,还望天师勿怪。”来人拉下兜帽,露出苍白的脸。

    ……

    ……

    檀香徐徐,提神醒气。

    质朴案前,两人对坐。

    “听闻小夜微服周游夏尔壮阔山河,过得可是逍遥自在。”老者精眉烁眼,一身仙气,含笑望着眼前青年。

    “哪里有什么逍遥……”来人正是叔夜,对前来上茶的书童点头致谢,随后打开双臂,配合书童褪下黑袍,笑道:“天师不是不知,我自幼身体不好,现宫内纷扰,只不过是出去躲一下清静罢了。”

    书童将袍挂起,对两人行礼,随后退去。这种谈话,他自然不便在场。

    叔夜称为天师的老者,乃是夏尔王国帝医风清子,名号青虚道人,一身修为高深莫测,侍奉过两任君王,即便叔夜,也需毕恭毕敬。

    谈及叔夜体况,风清子一声叹息,无奈道:“你五行有缺,致身心不健,老夫愚钝,终无能为力。”

    叔夜对此已然接受,根据推算,他活不过二十五岁,如今时间基本上是倒数了。

    “或许是我命不好吧。”

    说到此处,气氛有些凝重,沉默片刻之后叔夜道明此次来意:“其实,小夜此次前来是有事相询。”

    风清子凝眉,作了一个请字手势。

    叔夜道:“不知天师可曾记否,大约十年前,云战将军携子进京求医?”

    风清子对于此事记忆犹新,只是搜索了一下记忆便回道:“当然,当时还是老夫和李岱斗院长共同为其诊治。”

    风清子贵为帝医,除替为皇族一脉、名士贵族保驾护航之外,也有许多人慕名求见,请其救之性命。到他那里的,均是一般医师无法解决的疑难杂症,因此十年时间,他看过的病者虽不多,但保守估计也有数百例。

    对于他亲自诊治过的病者,每一例风清子都会记得。而因云战地位,这例尤为深刻。

    “我记得,云将军之子……好像名为云风。”风清子从记忆库中提取数据,端起茶盏,示意对方品茶:“说起来他也命途多舛,腿部筋脉断绝,无法再续,终其一生无法行走。”

    “但没想到几年前突然遇袭,不幸身亡。当时陛下颇为震怒,命法寺彻查,但最后也是查无线索,成为悬案至今。”风清子不由将此事和宫中形势关联起来,问道:“皇子深夜造访,是否为此事。”

    以云战之身份,很难不让人怀疑,其子遇袭与宫内局势有关,而此时叔夜深夜乔装来访,很自然将两者联系一起。

    叔夜自然是明白此事敏感,解释道:“这倒不是,今夜前来,只是想了解一下云将军之子云风腿部筋脉之情况。”

    风清子点头恍然,好奇道:“哦?是什么样的情况?”

    “他腿部筋脉,是否绝无再续可能?”叔夜提出疑问,随后补充道:“还望天师勿怪,小夜并非质疑您老医术,只是想再次确认一下。”

    “这有何妨。”风清子对此倒不在意,回想起那位少年病况,思虑片刻后道:“理论上是不可能。”

    “理论上?”

    少年模样已有些模糊,但对当时查询的体况风清子却记得一清二楚,“老夫修行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怪异体况。筋脉中断之形并不少见,续接也并非难事。然其奇异之处在于断口有如镜面,光滑无比,老夫尝试多次,均无功而返。虽有成功,但不到一日,再次断开。筋脉两端断口之间,互为斥力,因此理论上没有续接可能。”

    书房宽阔,三面书架,并无其它文玩字画。架上满满书籍,兽皮竹制纸制分门别类,两个竹梯置于一旁,主桌之下,四张案桌分列,乃平日书童整理文籍之地。往常,风清子查书起笔,书童常在左右。

    “不过,暝昭之地卧虎藏龙,不可知之人很多,或有隐世秘术神通。”

    “还有一事……”风清子欲言又止。

    叔夜静静听着,分析着风清子的话,听到秘术神通时联想颇多,最后看对方欲言又止时,更为好奇,以询问目光等待接下来的话。

    “云将军虽说其子并未有过受伤经历,但老夫感觉……不排除后天外力所致。”

    夜深沉,书房静如海,只有风清子清明的声音。

    因为有声,所以寂静。

    叔夜不枉此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多谢天师,打扰了。”

    “哪里。”风情子站起,望着书童送其离去的背影,露出思量目光。

    案桌上,留下叔夜满满的茶。

    ……

    ……

    迷谷。

    “怎么样?”

    “全输。”石桌旁,元元正摆弄着棋子,复盘先前棋局。

    云风望着熟悉的黑白色道:“也就你可以成为离老对手,我就差远啦。”

    他从小学棋,因行动不便,他之乐趣大多在于阅读与棋道这类安静之下便可获得愉悦之事。对于棋艺,他自认为学有所成,不说打遍天下无敌手,起码爱尔比斯能与之一战的不多。然经与魑离交手,便知晓山外有人。

    “我很好奇一个问题。”棋盘黑白交替,两军厮杀。对于博弈高手而言,即便二百多手,复盘整个棋局也并非难事。

    “虽说常留白现为黑金第一,但有些不对劲啊。”云风对常留白和陈铭之间的瓜葛很感兴趣,但一直没机会了解,这其中也有许多疑问之处。

    “陈铭是前两年的黑金榜首对吧?那时他聚气几重?”

    “听说是四重。”元元那时也还未进入东虚书院,这事也是从大师兄朱知庸那里听来。

    四重?比我现今还低,却已是黑金榜首。这也是云风一年内虽连上五重,却无法沾沾自喜之因,要想追上陈铭和沈九黎,一刻也不能懈怠。

    “常留白呢?”

    “也是。”元元精力集中于棋局上,并没有看云风。

    “去年呢?”

    “六重。”

    这般说来,当初两人均为聚气四重,陈铭战胜常留白夺得榜首。次年常留白以聚气六重之境横扫擂台,不过陈铭并未参赛,因而落人口舌。

    今年常留白作为上届榜首,直接晋级排位赛,问题是若真想与陈铭一战,未必只限定在擂台上,其它地方想必也未尝不可。黑金榜第一规则便是天行之下,因而云风想不通,其为何压制修为,再次参赛。

    “除黑金榜外,黄金城大大小小的拳赛十数个。”元元将黑子落入一目,他曾像云风这般疑惑,许多情况也是从别处听来。“有些拳赛比黑金榜更残酷,更无规则。当年一位少年入城,连挑十几家,无人能拦。”

    “他就是常留白。”元元边落棋边道,他已知道云风为何疑惑,“那年陈铭恰巧被院长忽悠过来,为进入书阁第二层于是报名参赛,两人便在擂台相遇。”

    “结果嘛,少年未尝一败的记录就此终结。”

    棋局此时已进入收官阶段,云风发现黑白差距并不明显,看来最终魑离是以微弱优势胜出。

    “两人约定来年再战,不过次年陈铭另有要事,常留白便一直在此等候。”元元将黑白棋子放入棋瓮,这是他与魑离差距最小的一盘。“至于常留白是否压制了修为在聚气七重,今晚与你一战便知。”

    半年之间连跨两段,从聚气四重至六重,资质和速度已超绝大多数修行者,越往后,提升越难。常留白后以一年之时,突破至聚气七重巅峰,已是难得一见的禀赋。

    但……

    云风觉得还是慢。相比常人,这速度无疑飞快。但对一位将陈铭视为劲敌,并让他这般重视的人,云风觉得有些匹配不上。他见过常留白,对方给他的感觉和陈铭类似,那种气场,一靠近便让人退却。

    “话说,那日常留白之言,并非一定是要在黑金榜上见真章。”元元指的是那日遇见云风时,陈铭与常留白的对话。“常留白压制修为为与陈铭一战只不过是观众的臆想。”

    从云风先前分析看来,其也是臆想的成员之一,确切地说是被舆论误导。

    “还记得常留白的话么?——我一直等你,一年了。因此外人均以为他是为在擂台一雪前耻,才压制修为与陈铭一战,但这两年谁又看过陈铭出手?”元元另有意味地看了云风一眼,“他们这么想也在情理之中,因为在其观念里,常留白晋阶的速度非常人能及,他聚气七重,还有人更高?”

    “安魂忌那天你见过陈铭出剑,以你聚气五重之修为,如何?”

    云风沉默。那时他感知未入,只觉陈铭和沈九黎威风凛凛,举世无双,而今进入聚气,方知山之高。

    “因此我才说,常留白是否压制修为在聚气七重,今晚与你一战便知。”元元笑道,将棋瓮收入背包。

    “走吧。”元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