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城。

    挥金如土是它的标签,夜夜笙歌是它的常态。

    “小姐,这是今年黑金榜排位赛的人员名单。”昂贵的梨木桌上,放着精致小册,蒋心退步而立,恭敬大方。

    脂白的纤指上艳丽的红甲十分醒目,在小册上轻轻翻动。

    “今年有何值得注意的选手?”进入排位赛的选手,才有资格进入子书怡眼里。

    “来自剑族的生灵是目前最有力的黑马,入围赛里连胜三十四场,翼城的桓山聚气五重,表现同样强劲,而谏宗的卫三藏,在行者中呼声最高,再有就是去年榜首常留白了。”蒋心只需作简要介绍,选手的详细身份、数据在册子上均有说明。

    “卫三藏被行者看好在情理之中,毕竟是出身谏宗,虽说是外门弟子,但前景依旧让人期待。”谏宗作为夏尔王国最古老的宗派之一,底蕴自然强大,特别是近些年出了几个惊世之才,宗门长老想必都期望靠其带领,让谏宗成为夏尔第一宗门。

    “常留白还在聚气七重?”子书怡显然对他较为重视。

    “是的。听说是为留在黑金榜中与陈铭一战。”

    “陈铭么?”子书怡听过,是上两届黑金榜榜首,这是在她来之前的事情,但让她感兴趣的是对方背景。

    “东虚学院……”这是一个已经被多数人遗忘的学院,甚至在许多行者当中也毫无生气。但子书怡却掌握着更多信息,因此对该院有着更为深入地了解。

    “可这届黑金榜陈铭也未有参加吧。”对于两人之间的纠葛,子书怡略有耳闻,上届常留白夺得榜首时,就有不少人讥讽说因陈铭不在,才让庶子成名。

    “是的。”蒋心深得子书怡信任,这两年来得其调教,是为得力助手之一。“不过听说陈铭已经放出话来,常留白若能在排位上战胜其师弟,就应允与他一战。”

    “师弟?就是那个云纪?”

    “是的。他也进入此次排位赛。”

    “哦?”子书怡开始觉得事情有趣起来,对于这个云纪她还是有印象的,当初对方未入感知而胜吴天时还引起了不小轰动,但在入围赛最后一战时差点成为生灵拳下的一名亡魂,此时翻到最后一页看到其战绩时,已然觉得事情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看来陈铭是无法避免要与常留白一战了,到时候可以好好策划一番。”

    “是,我让人做好布置准备。”侍女已从小姐话里体会出意思。当初她听说这个消息时,也和小姐想法一致,不过这样正好,或许除排位赛外还可以为商行赚上一笔。

    ……

    ……

    云风和元元并未落入湖里,而像经过一面幻境,已来到垂钓者身旁。

    两人没有说话,静立,目光顺着鱼竿落在湖面的鱼线。

    片刻后云风转回目光,打量眼前的垂钓者。

    由于对方戴着斗笠而坐,云风只能看到下半张脸。

    高而挺的鼻梁,八字胡和头发一样黑中夹白,短而浓密,发至肩后,简单捆绑,看起来五十多岁。

    哗啦一声将云风目光重新移到湖上,一条红色鲫鱼压得鱼竿弯弯,被提至桥边放入水桶。

    云风往里看去,里面已有几条不同类别的鱼儿。

    “你们两个会做菜么?”男子斗笠微抬,对两人道。

    ……

    云风在暮色森林历练时,吃得虽然简单,但有时也会搞些野味,打打牙祭。对于做饭,倒也有些天赋。

    一处竹屋里,云风正红红火火地大展身手。除了钓上来的鱼,他还去采了一些野菜。

    “搞了半天,你就找到了这两个野菜?”元元已帮忙架上石锅,并生好了火。看得出来,这口青石锅已经很久没用,元元刷了好一会。

    “别小看这些野菜。”云风将鱼处理完毕,待锅烧热,放入一种植物油,“这里什么都没有,也没有盐油,在没有时间猎取动物的情况下,这些野菜可以很好的提味去腥。”

    元元平日基本不做饭,对这些知之甚少,听云风这么一说,不得不服气:“一个被修行耽误的厨师。”

    “那接下来就交给云大厨了。”元元笨手笨脚,搞得一屋子乌烟,呛得不行跑了。

    “靠,也太不靠谱了。”云风接过烂摊子,首先要务便是让柴火充分燃烧,而不是堆在一起。

    四下望去,只见角落有一长条,拿来细看,是根石尺,不知何用,云风想来应该不会烧坏,便拿来捅火。

    烧着房子的浓烟终于变成徐徐炊烟从烟囱升起。

    ……

    “晚辈元道之见过前辈。”元元来到湖边,对着身前的中年男子作辑。

    “什么前辈不前辈,我就是个普通的老头。”男子看起来不过五十来岁,按理怎么也说不上老头,然认识他的人清楚,他年岁究竟几何。

    “前辈若是普通的话,只怕没人敢称非凡了。”元元少见的恭敬,甚至让人觉得有些恭维。

    云风若在这里,只怕会吃惊。根据元元性格,他一向质疑权威,对于前辈、圣贤之人,他并不是很敬畏,常常讥讽老人腐朽,一些被许多行者敬若神明的大师,不少被他损过。

    “怎么不普通了?世人皆凡,难逃生死,谁又能例外。行者非凡?不过是浩瀚宇宙中一个有机部分,和屎尿无异。”

    元元没有回话。

    “看来你知道我?”中年男子从元元恭敬地态度中,看得出来。

    “猜到一些。”

    “哦?”

    “能冻结空间的,暝昭大陆只怕没有几人。”一句让人惊骇的话,从元元口中淡淡吐出。

    “先前那座桥。”元元目光回到湖中长桥,“我们两人不停在走,却始终无法靠近前辈半分,若是结界,应该可以触摸阻隔或者穿越,若是幻境,不至于故意如此设置,让人一下发觉。”

    “我的老师曾跟我提过,空间有三个维度,上下、前后、左右,时间算是另一个维度。我们可以从桥这边走到那边,但无法瞬间跳跃,因为无法脱离时间,但若是能够穿越时间呢?是否也能穿越空间?”

    “而画在纸张上的两个人,像两条平行线,永远无法相见,因为纸张只有前后左右两个维度,但若是我们增加第三个维度,即可以将纸对折起来,相交一起。”

    这些被奉为奥秘的事情,即便是天行者也未必有如此透彻地见解,元元却娓娓道来,很难让人相信他同云风一样还未聚气,“我们之所以始终未至,原因便在前辈将部分空间冻结,我们站在三维空间之外,而前面的桥却处于二维空间,在同一时空之中,存在两种维度,若暝昭大陆存在这样的人,想必只有一个。”

    元元望着中年男子:“逆宗——魑离。”

    “你老师话真他妈多。”魑离并不否认自己的身份,这些话对高阶行者想必也很有诱惑力,但于他而言有些聒噪了。“他贵姓?”

    元元说了一个姓氏。

    “哦。”看来魑离猜到了是谁,略带嘲笑:“那小子还没死呐?”

    “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出乎意外,对于自己的老师,元元也并没有很敬爱。

    “也是。”魑离也觉得本该如此,他并不认元元是为了附庸自己,才如此态度,相反觉得对方性情耿直。“不过没想到他居然也有会学生,我还以为以他薄情寡义的性格,绝不会允许自己有情感上的牵绊。”

    对于这点,元元倒是没有辩驳,但也并不代表他认同魑离观点。

    “你老师还跟你说什么了?”

    “十几年前大战结束后,大陆格局有了些许变化。”元元看似答不对题,但魑离与世隔绝十几年,要的自然不是别人的评价,想必也不在乎,只不过一些外界信息还是要必要告知一下,“因亡灵通道及时封印,进入人界的亡灵并不多,在三大帝国与各大宗门联合绞杀下,很快便被清除,因此并未造成灭绝性的平民伤亡。关于这场劫难,也限制在了行者层面。”

    “想必前辈也知道,为封印亡灵通道,暝昭强者伤亡惨重,行界元气大伤。英灵殿趁此机会速度发展壮大,殿员如瘟疫蔓延,在短短的十数年间,不仅灭掉了许多门派,一些宗门还与之苟合,暝昭大陆正被黑暗笼罩。”

    “很多人以为前辈死了。”元元感觉自己的确啰嗦,上面这些情况魑离想必已经猜到,根本不必重复。没有人比魑离更加清楚那场战役的情况。

    “你老师还没死,我怎么会死。”元元说的,基本都在魑离意料之中。

    “我们都不希望前辈有恙,很多人也在找您。”那场战役发生时元元虽未出生,但从老师讲述与自己了解到的情况,魑离起到了决定性作用,若非他出手,想必今日暝昭已是另一番光景。

    “找我的人从来不少。”魑离有些自嘲道,“也有人认为亡灵通道的开启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不是我也不会造成那样的局面。”

    “虽然晚辈没有资格对当年的事作过多评价,但我觉得那些人的看法完全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转移惭愧的自我安慰罢了。”可以想像,若是元元这些话传出去,来找他麻烦的人肯定不少,“很多来找前辈的人,都是怀着虔诚之心。”

    元元将手放在胸口:“比如我。”

    魑离微微一笑:“我对虔诚这事向来持怀疑态度。”

    元元没有解释,他低下头:“我有许多困惑,还望前辈解疑。”

    这一刻,他无比虔诚。

    ……

    ……

    夜已暗下来。

    银河拱桥横穿山穹,倒映在平静的湖面上。天上,地上,皆是繁星。

    两个身影临湖而坐。

    “其实,你心里早已有了答案。”魑离耐心听完,有萤火在林中闪烁。

    “你并不需要我指引,因为你已经找到方向。”魑离对眼前的年轻人已另眼相看,未来成功与否姑且不论,单是做这样的决定,就已经超出想像。

    “你或许要的是一种肯定,权威的肯定。”魑离说到这里,浮现一丝笑意,“那小子不能给你肯定,我也不能。”

    魑离口中的那小子,指的自然是元元老师,暝昭大陆除魑离外,只怕没人敢这样叫。

    元元沉默没有说话,看来在思考。

    “其实你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又何须别人意见呢。”

    元元依旧沉默,片刻后抬起头道:“谢谢前辈指点。”

    虽然他依然没有从魑离那里得到解答,但以对方身份能聆听他的想法,与之探讨,就是莫大荣幸。

    “前辈,还有一件事情。”看来自己的求道之路,只有自己走下去探寻了,只不过对于云风,元元还有事相求:“我师弟由于腿部经脉问题,无法感知聚气,他是一个很执着而有天赋的人,还望前辈能够帮他。”

    花婆婆说云风此生感知无望,但元元认为,这个世上若有人能帮云风解决这一问题,非眼前这位莫属。

    “菜做好了,吃饱再说。”魑离并没有正面回应元元请求,菜香飘过,他起身向竹屋走去。

    ……

    ……

    “魑离前辈,味道如何?”云风有些忐忑,他虽不清楚魑离身份,也没能像元元一样看出空间维度的变化,但对一个人是否强大还是有最根本的直觉。不管怎么看,魑离都并不简单。

    “鲫鱼还是泥土味太重,比不上海鱼鲜美。”魑离放下竹筷,略有遗憾道,“这并不是说你厨艺不行哈,只不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食材的问题,事实上能做到这步已经不错了。”

    “呃……前辈不介意的话,下次我带一些过来。”云风觉得对方可能是在此地修行,这样的行者并不少见,有些甚至闭关几十年,不闻俗事。

    “别一口一个前辈,叫离老就行。”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听到云风的话魑离眼睛一亮,更加随和了。

    云风觉得离老这个称呼显得过于年老了一些,但一时也想不出除前辈之外更好的尊称。

    然而当他回想这一问题时,蓦然间一道光线闪过,“魑离”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来。

    虽说他以前阅书颇多,但由于行者层面的资源还是太少,纵使依仗父亲权利派人收集,也有景叔楚老协助,可获取的信息依旧有限。

    一些夏尔王国境内,或暝昭大陆传播较广之事还有所了解,但一些隐秘之事或更高层次的存在,即便景叔也未必了解。加之他尚未进入修行,父亲和楚老恐怕觉得有些事情他并非知道越多越好。

    进入东虚书院后,云风一直在狂补行界方面的知识。

    “吃饱了。”魑离心满意足地放下竹筷,好久没有吃得如此痛快。

    ……

    ……

    “元元,这个魑离前辈,你认识吧。”云风和元元躺在一间竹屋的草席上,这是他们今晚过夜的地方。

    “认识。”黑暗中,元元答道。

    “怎么样,什么来头。”元元心想果然,以元元丰富的知识储备,好像就没有他不懂的。

    “逆宗的创建人,暝昭大陆曾经最强者。”

    暝昭大陆?最强者?暝昭大陆多大?三大帝国,数十个王国,上百个部落,大大小小上千个宗门,没人能说得清的岛屿,东夷之地,蛮荒之地,已知的、未知的禁地,异兽,玄兽,神兽,崇山峻岭,辽阔海洋,对于还未出过夏尔王国的云风而言实在太大了,在这个世界中又有多少个行者?最强者这个名号因何而来?

    自己还未感知,经聚气,天行,灵犀,魂游……需要多久?最强者与自己似乎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今日在此交集?

    云风一时间有千万种心绪,但其中一条浮现眼前——最强者,是否可以解决自己经脉问题?

    元元没有再多说什么,可云风已心潮澎湃,再难入睡。

    ……

    ……

    圆月高挂,星河垂吊。

    元元呼吸均匀轻微,云风蹑手蹑脚走出竹屋。就在他自以为没有惊动熟睡的元元时,后者于黑暗中睁开眼眸,又随即合闭。

    “你能不能脱胎换骨,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