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在接连不断的炮声中醒来。

    空气弥漫着浓重硝烟,无孔不入,进入还懒在床上的云风鼻孔,顿时让人睡意全无,直打喷嚏。

    云风推开窗台,一阵烟雾飘然而入。此时太阳还未露头,晨曦朦胧,街上笼罩着一层淡淡飘烟,屋檐隐没其间,如天上宫阙,炮竹火光闪烁,照得人脸通红,一个个欢笑面容。

    “安魂时节雾漫城,懵懵懂懂一年春。”元元推开窗道,房间和云风毗邻。

    云风来黄金城已两月有余,几乎只在竞技场与住处来往,望着这座陌生城市,思绪良多,过了安魂不久,他便十六,今年依旧未能回去祭拜景叔,是为一憾事。

    “柳巷花灯迷人眼,借光问道向前行。”暮色三年,云风与月姬从未庆祝过任何节日,静心苦修,只因心中有盏明灯,照耀前路方向。

    晨光渐暖,洒在烟雾缭绕的城市,如梦如幻。伴随炮声,一条蜿蜒的长龙穿梭街巷,数百个精壮汉子默契十足,龙身起伏流畅,左右呈合,好看极了。

    云风一行汇入人流中,饶是黄金城宽阔的街道,此时也肩碰肩,踵踩踵,大半个城池的人恐怕都已聚集在外。

    前方涌动的人群突然止住脚步,更有甚者退了回来,一眼望去只见密密匝匝的人头,只差没落脚的地方。

    一只威严的龙头拐过街角,出现在欢呼雀跃地众人眼前。两条摆动的龙须细腻柔软,栩栩如生,龙目如电,望而生畏。龙身庞然,由三百三十三个壮汉托起,如此浩然大物,需数位手艺精湛的工匠提前三月准备。

    大汉个个赤裸上身,肌肉蓬勃有力,然是如此,也抵抗不住接连而至的炮竹轰炸。

    这是一个传统。每逢安魂祭游龙之时,舞龙者需赤裸上身,接受炮竹洗礼,寓意替代天下之人承受坎坷厄运,不再受恶灵侵扰。

    人们向其投掷的炮竹乃经过特殊改良,规模和威力均小了许多,不过纵然如此,被密集如蜂的炮竹狂轰滥炸,再壮实的人也抗不住,一轮下来常常有不少破皮出血者,因此会有许多候补之人跟随游龙队伍,以备随时替换。

    “你们说这个世界真的有龙么?”沈九黎问道,和他有同样想法之人肯定不少,毕竟龙只是一个传说,虽然纪元前一些野史杂志中偶有描述,但也只是匆匆一笔,也许是上古之时人们的想象罢了,毕竟当今未曾出现过龙存确切存在的证据。

    “我觉得没有,如果有,它们在哪呢?”陈铭道,“若按照古籍记载,天地创立时龙或许比人更早出现,力量和智慧也比人类更高,如此强大的物种,我想象不出何种力量使其灭绝,至少应比人类存在得更为久远,可为何我们发现不了?”

    陈铭之言并无道理,宇之表无极,宙之端无穷,若日月星辰中存在比人类更为高阶的物种,比修行者更强大的存在,有能力遨游宇宙,应该早与人类有所接触。

    “我倒觉得有。”云风对此持不同看法,“既然龙族比我们更为强大,那就可能具备不被人类发现的隐藏能力,或许它们早已和我们有过接触,只不过我们并未察觉,又或许某种不得已原因,它们不想被人获知。”

    “元元你觉得呢?”

    此时游龙队伍已经远去,街道虽说不上畅通,但也恢复了走动能力,元元摸了摸肚皮道:“有没有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饿了。”

    “……”

    或许是由于人们都在外游玩,酒肆倒显得安静。

    “我就想不明白了。”沈九黎一边啃着鸡腿,一边愤然道:“为何典籍故事当中的人物,特别是男女主角,很少有其吃喝拉撒的描写,他们并非生则仙人,难道就不用吃饭屙屎放屁啪啪啪么?”

    陈铭一脸鄙夷道:“不要把我和你捆绑在一起,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吃喝拉撒都要向别人说的。”

    沈九黎反驳道:“你何时听过我跟你说过啪啪啪?”

    “呵呵,那也得有人跟你啪才行啊。”陈铭冷笑一声,无情嘲讽道。

    “我堂堂沈家少爷,追求我的姑娘多了去了,就连子书怡……”沈九黎越说越得意忘形,为了彰显其无与伦比的魅力,顺便将子书怡带了进去,可无奈后者名字实在太过响亮,此时楼内客人虽说不多,却也有几桌,听闻有人提及子书怡便纷纷侧目,一时之间沈九黎只好尴尬地压低声音:“就连子书怡,我也不放在眼里。”

    “切……”这回嘘他的并未陈铭,而是楼内宾客,饶是他们也看不惯沈九黎的厚脸皮了。

    陈铭趁此机会添油加醋:“瞧见没,群众的眼睛贼亮贼亮的。”

    沈九黎被众人围剿,下来的台阶已粉碎成渣,一时只能瞪着眼干站着,不过片刻之后便又若无其事地坐下硬撑道:“祖师有言,道无处不在,即便屎溺中也可窥见大道启示。因此我方才所言不无道理,故事中就不应特意避开世俗,俗人就应该有俗人的模样。”

    陈铭见沈九黎还在强词夺理,居然连祖师爷都搬了出来,故意顺着他的话往下问:“那请问您老倒是在屙屎中领悟啥大道?”

    “这你还别说。”沈九黎煞有其事,眉飞色舞,一副布道者的口吻,看模样还真有什么至真至善的道理即将出世,造福百姓一方,普度众生,救民于水深火热。

    “葱油饼干好吃吧?”他夹起一块饼干,故意将声调提高了一些,似乎想让先前嘲讽他的隔壁桌也能一闻启蒙之道:“但我就发现在上茅房的时候不能连着葱油饼干一块吃,不然茅房的味道和葱油味混在一起,就会产生一种奇怪刺鼻让人作呕的味道。”

    “呃……怎么说呢,那种感觉就像是将屎放在锅上炒了一圈,五味杂陈的人体废物浓郁刺激,充斥着整个茅房,进入全身每一个毛孔……你感觉嘴里……”

    “操!”没等沈九黎说完,隔壁桌客人已经掀翻桌子,要不是身旁朋友拦着,想必沈九黎不免被一顿胖揍。

    “好吧,你赢了。”饶是淡定的陈铭也无法忍受,难得他生日大方一次,好好的兴致却被一扫而光。倒是元元,一如既往地畅快淋漓,丝毫不受影响。

    云风心想,即便天塌地陷,恐怕也阻止不了元元吃屎,哦,是吃食。

    就在众人抱怨纷纷,枪口一致对外讨伐沈九黎之时,天仿佛真的塌了……

    投射桌上的阳光攸然地向外逃走,长长的光线像被人拿着剪刀不断裁剪,最终脱离桌面,明媚的天空随即暗淡下来,仿若大雨倾盆前乌云盖日之景。

    “怎么回事?”街上的惊呼传入酒肆,越发沉暗的天色并非乌云所致,有些客人开始向外走去,一探究竟。

    “走,去看看?”沈九黎提议道,气象实在太过怪异,几人心中均有种不祥之兆。

    “这是……日食?”

    红日当空,却缺了一道口子,像张被人咬了一口的大饼。民间称此种现象为“天狗食日”,修行界则定义为“日食”。

    缺口逐渐放大,被黑色替代,烈日的黑色部分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空间。天色愈发阴沉,温度似乎随着阳光减弱而变得冷彻,一股寒意袭来,大风不知从何刮起,炮竹碎纸满天狂舞。

    “据我所知,有记录以来安魂祭并未发生过日食现象。”元元先前在与烤鸡奋战,完全是被陈铭拉了出来。据云风观察,平日里元元虽大大咧咧,但遇到关键问题,陈铭和沈九黎似乎极为看重他的看法。

    “且这与古籍记载的日食之景有所不同。”

    以常人一生光景,甚少能见日食出现,但冥昭大陆历史长河中不乏记载,最近一次日全食便发生在十五年前,古籍中也有详尽描述。

    《洪荒注》:“十月之交,朔日辛卯,日有食之。初亏,食既,食甚,生光,复圆五食相也。”

    此时太阳被蚕食的同时,色相也逐渐转变,起初淡红,随着黑影面积不断增大,红色愈深,犹若染缸里浸泡已久的布,捞起来时还滴着血红的水。

    最终烈日被完全吞噬,大地陷入灰暗,往天空望去,只剩一个残缺不全的绯红色光圈。

    人群并未因此混乱,众人齐齐眯着望着天空,等待日复圆。

    不知为何,云风总感觉有些压抑,周围空气弥漫着一种诡异味道。

    “啊!……”

    人群当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厉叫,让人毛骨悚然,之后却又陷入沉静,一时之间未能引起人们注意,当一名女子发觉有些黏糊糊的液体滴在脸上时,摸了摸,嗅了嗅后终于嘶声叫道:“血……血……”

    “鬼啊……”

    “救命……”

    “妈妈……”

    惨叫相继响起,人群混乱,四处奔逃。在微光下,鲜血四处飞溅,泼得满地都是,残臂断腿不断地抛落在慌不择路的众人面前,惊吓过度的人们宛如丧失理智的野兽,无情地践踏着同伴身体,顿时间,黄金城仿佛人间地狱。

    “陈铭,拔剑。”混乱中,云风听到元元说。

    和陈铭一起时,云风从未发现他身上携带任何兵器,可随元元话落,陈铭拇指一弹,黑暗当中一抹白光映过!

    就在此时,一个狰狞的白影飘然而至。

    “恶灵……”

    两字从元元口中轻轻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