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风怎么也没有想到,花婆婆口中的“稍等”,一等便是五天。

    他想不明白,一则问卷为什么会需要五天时间去批阅。其实对于成绩,云风心里并没有底。他不知道自己读的书与别人相比算不算多,但他能空出来的时间几乎都花在了上面,虽说只是一个图书管理员的职位,但毕竟东虚书院的名头实在太大,他拿不准对方会出什么样的试题。

    在来之前,是否能找到东虚书院,他虽安慰自己不报太大期望,但若是真无希望的话,他又怎会摘下那则公告,不远千里来到青山,在悬崖边踏出那一步。他不是没有幻想过,若是真找到东虚书院时,他是否能通过考核。

    关于修行方面的问题是云风最担心的,因为他连感知还未开窍,对于行气世界无从所知。不过问卷的三个问题,似乎都和行气无直接关联,然而却也无固定答案,云风只能根据自己的理解如实作答,可以说,答案就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其实他也可以说出更漂亮的话,就如教科书上那些考试指南,口是心非千篇一律的流水作答。

    火红的枫叶从云风眉迹间飘落,在他漆黑的眼瞳中映出一片绯红,他伸出手掌,想要接住,一阵冷空气袭来,眼看即将落于手中的枫叶淘气地溜走了。

    五日来,他一直在枫树下等待。

    枫树对面的世界,有一个无形屏障阻隔,云风只能看到光秃秃的崖壁,有好几次他都想伸手触摸一下眼前空空无一物的地方,虽然那看起来除了空气之外什么都没有,但云风知道在这后面,隐藏着一个世外桃源般的世界。

    云风每天早上都会从枫叶上收集露珠,以保证身体所需的水分。而带来的食物昨日已经吃完,所以他现在很饿。

    视线重新聚手上,云风意外地发现那道屏障似乎消失了,一道身影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他顺着手掌的指向望着缓步而来的花婆婆,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就算再大的青山也无法让那佝偻的身体再低半分。

    或许是出于迫切,云风觉得花婆婆的脚步比之前的慢了许多,他站起身来,揪了揪袖口,有些紧张,先前的饥饿被完全遗忘。

    “云纪是吧?”花婆婆如是说,递给云风一本书籍。

    云风接过时才发现书本比他想象的要厚,封面上的字迹苍老质朴——《东虚书院图书管理手册》。

    ……

    ……

    云风第一次见到东虚书院的藏书阁时,心里有个声音忍不住就要破口而出——牛逼!

    一面陡峭如镜的崖壁,嵌着一座惊艳的楼阁。是的,嵌着,云风没有看错。

    少时云风随父四处寻医,见过不少气势恢宏、造型奇特之建筑,譬如大气磅礴的夏尔皇宫,结构精湛的琉璃塔,以及富丽堂皇的子书商行,还有古韵典雅的忘语山庄。

    但这些与眼前的书阁相比,岂止逊色三分,唯有惊艳二字,为云风唯一感受。

    崖壁之陡,犹若被人一剑劈开,鸟儿也为之避让,中间之处,似乎凿了一个巨洞。从外看,不知多深,书阁从里往外而建,足有半边露出崖壁之外,底下却没有一根木桩支撑。

    一座悬在峭壁中的书阁。

    云风站在崖壁之下往上望去,觉得书阁随时都有可能倾塌而下,让人有种想要马上逃离的冲动。书阁旁石壁,“藏书阁”三字,乃是纪元前时代的文字,看起来以剑作笔,一气呵成。这种古老文字恐怕当今世上已鲜有人知,不过云风却一眼识出。

    书阁与地面相距数十米,唯一通道便是嵌在崖壁上的一根根木桩,每根相隔半米,拾级而上。

    云风进入书阁时注意到,偌大的书阁似乎没有一根铁钉,整座书阁均为榫卯结构,严丝合缝,勾心斗角,环环相扣。

    “哇咔咔。”云风不由赞叹不已。

    那一间间分门别类的书房似乎没有尽头,排列整齐的书架无一留空,身处书海之间,云风突然有种即便桎梏在果壳之中,却乃为无限空间之王的感受。书阁虽大,相比天地不过却微不足道,然而正因装满了书籍,而仿佛包含整个天地。

    “花婆婆,藏书阁中有多少书?”云风此时只不过是在书阁一隅,然而他看过的书加起来,恐怕也莫及这一隅的万分之一。

    “手册上有。”花婆婆带着云风简单的熟悉一下书阁,漆黑的手杖打在地板上,发发嗒嗒的响声,回荡在长长的走廊中。

    “不过这本手册是很多年前的了,书阁近年来进了不少书,有空你可以数数。”

    云风在来之前还充满雄心壮志,立誓要将东虚书院的书看完。可看到了那么书后,他突然想到道家祖师的一句话:知识是无限的,生命是有限的,以有限的生命追求无限的知识,你当我是傻逼么。

    此时他觉得这句话可以翻译成:书籍是无限的,生命是有限的,以有限的生命妄想看完无限的书籍,这不是傻逼么。

    “好了。”花婆婆转过身来,道:“关于图书管理的一切手册上都有,三天之内你需全部背下,并按手册上的严格执行。”

    “还有,没事别在书院乱跑……”

    花婆婆那双小眼突然有些阴冷,云风只觉身体有些发凉,冥冥之中似乎有双眼在背后盯着自己。

    ……

    ……

    入夜。

    这是云风入院的第四日。

    “奇经八脉者,有阳维,有阴维,有阳蹻,有阴蹻,有冲,有任,有督,有带之脉。凡此八者,皆不於经,故云奇经八脉。”烛光追影,高高的书架下映衬出一个安然不动的身影,正是云风。

    这几日来他几乎没有出过书阁,夜以继日忘我的遨游于文山书海之间,看来花婆婆担心他乱跑是多余的,按目前的情况反而要担心他一辈子都会呆在书阁之中。

    “凡人有此八脉,俱属阴神闭不开,唯神仙以阳气冲开,故能得道,八脉者先天之根,一气之祖。”云风时而思索,时而若有所悟。

    诚然,修行实际上是一个垄断的资源,凡人若想得道,除非高人指点,不然只能进入宗门或学院拜师学艺,因为只有那些地方才较为容易获得关于修行的法门。

    云风借助父亲的力量,搜罗了不少关于修行方面的书籍,然而终究不能与底蕴千年的东虚书院相提并论,特别是此时手中的这本《难经》,便是修订之前的唯一孤本。

    他之所以依然沉浸在医学典籍之上,主要的便是想弄清自己为何还未感知。

    经与普斯一战,云风再次认识到了未入感知与聚气之间的实力差距,自己或许能依靠灵星舞与聚气之境的修行者一战,但在那之上呢?若遇行者必死无疑。虽说感知乃是机缘造化,非刻意便能求之而来,但总不能停滞不前,这样的话景叔的大仇何时能报。

    东虚书院数千年中,想必网罗了不少珍贵的典籍,其中有些必定是绝无仅有,更有甚者,传说那个逆天改命之人更是留下了独创的修行心法。

    这也是云风之所以不辞辛劳奔赴青山的原因。

    “救命啊……”

    云风的心神仿佛已飘入书里,成为文字的一部分。

    可这时,一道悲惨的求救声却突然响彻整个书院。

    云风虽说整日呆在书阁之中,但偶尔也会出到外面寻找吃的,却未见偌大的东虚书院有其他子弟。

    “听这声音,好像是桃林那边方向传来的。”云风心里嘀咕。书阁西面是一片很大的桃林,此时已是桃子成熟的季节,想必已经硕果累累。

    之所以是“想必”,自然是云风从未去过。不知为何,云风总感觉东虚书院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特别是到了晚上愈发明显。

    那片桃林虽与书阁相距并非很远,却已无人打理,从外看去野草丛生,树枝纠缠相连,阳光似乎都极难穿透,阴森森的。

    “这声音?”好奇害死人,加之花婆婆警告在先,换作往常云风或许会选择老实呆在书阁之中,但那求救声听起来似乎有些熟悉……

    合上书本,云风决定前去瞧一瞧,若是有何变故立马就跑。

    借着月光,云风逐渐接近桃林……

    “救命啊……”

    远远的,云风就看见一道身影朝着他这边的方向一路狂奔而来。

    “这是……元元?”以云风的视力,那个身材微胖的不就正是元元么!他未曾想到,居然能在这个地方和元元相遇。

    元元虽然有些微胖,但跑起来一点也不含糊,脚下生风,犹如两个风火轮,只不过此时惊慌失乱的样子有些狼狈。

    未等云风将这些信息消化完毕,他便瞧见元元身后,也就是那片阴森的桃林中飘出一团青色的物体,像是火焰一般徐徐跳跃,紧追元元身后。

    “这边!”云风大喊,不再隐藏,然而正当他准备接应元元时,对方却像一阵风从他身边掠过,还不忘回头叫道:“快跑!”

    说话间,那团青色火焰已越来越近,云风顾不得那么多,拔腿便跑。

    “我靠,这是什么情况。”云风还未弄清楚情况,此时便像亡命之徒般拼死奔跑,心里不由骂道。而且看前方那个敦园的屁股,云风真不明白这个肉肉的身体为何能跑得如此之快。

    “好了,这里应该安全了。”元元见已摆脱那团不明物体,气喘吁吁道。

    “刚才那是?”云风弯腰撑着膝盖,同样大口地吸着气。他和元元一路奔跑,直至进入藏书阁才将悬着的心放下来。

    “我也不知道。”元元摆了摆手,一副毫不不知情的样子,“那片桃林据说是书院的禁地,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进入那里。至于那团青色火焰,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禁地?”云风刚来不久,并未知晓东虚书院还有禁地之说。

    “那你去那里作甚。”既然是禁地,自然有其不能涉足的道理,对于刚刚那团冷颤的青色火焰,云风依然心存余悸。

    “因为我饿了。”很简单,也似乎是很充分的一个理由。因为饿了,所以摘桃子。

    “但那是禁地啊,大哥,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禁地。”这理由让云风很无语。

    事实上元元的年纪要比云风要小,不过有些时候展现出来的某些东西比云风更成熟。

    “对了,你是东虚书院的学生吧?”不再纠结于禁地的问题,云风回到眼前的事情上。既然元元知道那片桃林是禁地,对东虚书院的路线也明显比他还要熟悉,十有八九是书院学生了。

    元元一屁股坐在云风先前看书的位置上,在后者惊讶的目光中从怀里掏出两颗桃子,噘嘴道:“刚才我摘了蛮多的,现在只剩这两颗了。”

    云风心想能逃命还算不错的了,哪还在乎几颗桃子。不过看着元元极为惋惜和不舍的样子,他还真担心对方会回去找。

    “坐下说。”元元拿起一颗就着衣袖擦了擦,递给云风道。

    ……

    ……

    “这么说,你现在是书院的图书管理员?”元元玩着手里的桃核,摸了一下微胀的肚皮,满意地伸了一个懒腰。

    一番简单的叙述,云风已把他进入东虚书院的来龙去脉言明。

    “是的。”云风手里还握着半边桃子,从元元那里他已知晓:朱知庸、沈九黎、陈铭和元元都是东虚书院的学生。心里佩服和羡慕的同时也有些失落,因为据元元所说,他们几人都是院长亲自招收进来,而入院之事也只能由院长一人决定。

    “感觉如何?”元元望着周围整齐陈列的书架道。

    这些书架的高度均在三米之上,上层的书本需用梯子才能够到。

    “很好。”不得不说,桃子很脆甜。

    “元元,你说感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云风心想若是那位院长在的话,也许能够为他指点一下迷津。这几日里他不仅将图书管理手册一字不差的背了下来,更是将书单仔细地浏览了一遍,里面典籍让他兴奋得几夜未眠。然而直到目前为止,他也没找到自己未能感知的原因。

    “我怎么知道,我也不是还未感知么?”元元似乎对此无所谓。

    这也是让云风颇为不解的地方,陈铭、沈九黎看得出来都已进入聚气乃至更高境界,朱知庸的修为更不必提,而元元和他一样,均未感知,可后者却被院长招收进书院之中。

    这并非说云风质疑元元的实力或着说潜力,相反,元元给云风一种无法看透的感觉。这是指修行之上的。

    “你说,我会不会是死行?”云风有些无奈地笑道,这个问题他其实早已想过,不过心里实在无法接受这个结果,若是一旦被判定死行,也就意味着修行之路的终止。

    元元看着云风有些落寞的神情,和那日他在洛斯坦特学院看到的那个坚定、勇往直前的少年似乎并非同一个人,若是修为比别人差,进步得比别人慢,天赋比别人低,这些或许不至于让后者产生动摇,但而今竟然未能感知,任谁恐怕都会茫然。

    可那天,元元在云风身上看到了一种叫做永不屈服的东西。被打趴下了,站起来再打,当所有人都以为他站也不起来时,他却依然站起。

    元元刚才说自己还未感知,这的确没错,但只不过是现在看起来没有感知而已。他十分清楚,一个未入感知的修行者和一个聚气六重并掌握行技的准行者战斗到那个地步意味着什么。

    他很欣赏云风,所以才会尾随受伤的他出城,直到那个倔强的削瘦身影终于忍不住倒下,他才和同伴出现。

    “你听说过黑金榜么?”元元觉得自己似乎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