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临,小四慢慢的在宫里信步踱着。身前的大太监弓着身子,毕恭毕敬的给他提着灯笼,后边还有几个太监紧紧跟着。

    他……成了这紫禁城的主人么?有时候想起来,还不怎么相信。

    可拥有了这一切又如何,身边的人还不是一个个的都离开了?他自嘲的笑笑,有些落寞的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炊烟的空气。

    舒宜、宝珠、佩乔……她们的身影在他脑子里飘过,他走着走着,便往永和宫方向拐去。

    行至永和宫外,听得一阵琵琶声传来。……是《玉楼月》。

    她在弹么?……倒是比昔日有长进了。想起那时在江南花船中与她合奏,他心里泛起一圈涟漪,便取出玉箫,和着她的曲调吹奏。

    宫内的琵琶声稍微顿了顿,便又流泻出来,与他的箫声隔着宫墙应和着。

    一转眼,她跟在他身边也有好一段日子了,他忽然想知道,他们之间,有怎么样的缘分?

    他闭上眼,静静的吹奏,想起他们的过去种种,嘴角不自觉的微微扬起,原本悠远的调子,被他吹得有些轻快。

    一曲方歇,他示意侍从们别惊动里头的人,静静的走进宫院。

    可见了院子里抱着琵琶的清秀宫女,他又敛起了笑容。

    ……原来不是她在弹。他有些失望。

    “给皇上……”院子里的宫女太监们连忙上前请安。

    “你们娘娘呢?”他对那宫女问道。这宫女他见过几次,却不记得名字。

    “回皇上,娘娘在里头沐浴。”宫女恭敬的答了,“要不要……”

    “不必了,我在这儿等一会吧。”他在院子里踱了几圈,见周围的人皆有些紧张的沉默不语,便随意的问道,“方才是你在弹么?”

    “……是。”

    他抿了抿嘴,又问道,“你叫什么?”

    “奴婢洛尘。”

    “哦。”他点点头,“弹得不错,要什么奖赏么?”

    “奖赏?”宫女的眼眸有些放光,“什么都可以吗?”

    “放肆!”大太监板起脸来喝道。

    “但说无妨。”他挥手表示不在意。

    “我想……可不可以给我升级?”宫女怯生生问道。

    “升级?”他倒是有些意外,转头饶有兴味的打量着她。

    “啊……我的意思是升官。”宫女抿嘴笑了笑,“奴婢我也不用做尚宫什么的,给个女史之类来当当就好。”

    “放肆……你这个婢子……”大太监插嘴。

    “我朝没有尚宫。”小四微微皱眉,随即又哑然失笑,“至于女史嘛,还得仆随主贵……待你们娘娘进了皇贵妃或者皇后,你便也跟着升了。”

    他说着说着,心里闪过个念头,便转身大步往宫内走去。

    *** *** *** ***

    永和宫内室水雾氤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身披薄薄的纱衣,坐在案前梳妆。她方才沐浴过,脸颊上飘着浅浅红晕,让她那绝美的脸庞更是娇媚动人,引人遐思。

    忽然,她从镜子里瞧到身后一抹黑影飘落,不禁皱了皱眉。

    “你又来做什么?”她冷冷说着,没有回头。打了好几次,还不死心么?

    “我……”他缓缓的走近,在她脚边蹲下来。

    “出去。”她起身披了衣裳,怒斥道。

    “佩……”他低声唤道。

    “你再不走我叫人了。”她厉声打断他。

    “我……请你原谅。”他走到她身侧,咬了咬唇,从怀里取出一枚闪亮的戒指,声音有些忐忑,“……嫁给我,好么?”

    “不知道你说什么。”她口里仍冷冷说着,心里却是一颤,不自在的别过脸去。

    “我原以为……你和四哥……所以……”他呐呐说着。

    他落崖之后伤的很重,养伤的那段日子,他细细的回想,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占据了他的心……靠着对她和儿子的希冀,他咬紧牙撑着活下来,养好伤便立即去找她,谁知她却已嫁入雍王府。

    伤心之下,他便流落西北,机缘凑巧的投靠了蒙古台吉麾下。怎知在十四那儿,又遇到了她,还与她缠绵一夜。

    他心里压不下对她的爱意,又恨她周旋于他的兄弟之间,那夜忍不住要了她,更对四哥多了一份愧疚……重重矛盾之下,才对她口出恶言。

    “……对不起。”他叹了一声,有些忐忑的望着她。

    “我和他没什么。”她忍不住开口,说完又有些悔意——她和四爷如何,为什么要跟他解释。

    “我……知道。”他小心翼翼的将她揽在怀里,“原谅我……好么?”

    “哼。”她瞥了一眼那戒指,口气已缓了下来。

    “送给你的。”他见她没有推开自己,心里便稍稍轻松了些,“……嫁给我?”

    “……”她没有说话,脸上却是愈发的红了,映得她的脸腮如朝霞映雪,格外妖娆。

    他是头一次见她如此小女儿的娇羞美态,不禁心动神摇。深吸一口气,他握起她的纤纤柔荑,将戒指套上她修长的玉指。

    “为什么送我这个?”她靠在他坚实的胸前,侧着脸瞧着自个儿手上那璀璨夺目的戒指,娇声问道。

    “是八哥……”他低头轻吻她的发丝,大掌在她的腰间游移。

    这段日子,他一直恳求她的原谅,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她却始终不松口。不得已,他只得拉下脸,先一步向八哥示好,只是为了讨个让她欢喜的主意——毕竟八哥是他们这么多兄弟里,夫妻之间最幸福和睦的那个。

    如今她原谅了自己,他的一番用心也就值得了。想到此,他微微浅笑,“八哥说……你会喜欢。”

    八爷?她心一沉,冷嘲道,“八爷是说,宝珠会喜欢吧?”

    “我以为……你喜欢。”他有些惴惴。女人普遍喜欢的东西,不是一样的么?……就像他与四哥的喜好,似乎没有什么大的差别。

    宝珠、宝珠……他还是记挂着宝珠么?!她心里一疼,挣开他的拥抱,恨恨的捋下戒指丢到地上,“我不喜欢!”

    “你若……不喜欢,我……”再送别的给你。他急急说着,拉住她的手。

    她却转过身去,“你给我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佩……”

    去找你的宝珠吧!她恼怒的甩开他,眼里噙着泪。对他……她心冷了。

    他正想再解释,却听得外头的太监唱了一声,“皇上驾到——”

    “哼。”她没有看他一眼,掀了帘子出去接驾。

    “皇上万福。”她盈盈拜倒。

    “平身。”小四上前扶起她,见她眼眸里似乎隐隐含泪,便柔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她眨眨眼,勉强一笑,“只是刚沐浴过,有些水气罢了。”

    “哦。”小四也没有深究,随意的点点头。

    “皇上找臣妾……?”她瞥了一眼帘内,见祖木似乎还在原地杵着,便故意对小四嫣然一笑。

    “只是……随便走走。”小四猿臂一身,将她搂入怀中。

    “啊……”她下意识的想反抗,想起方才的事,便停住了,任由小四抱着。

    “爱妃……?”他声音嘶哑,见她没有拒绝,他试探性的在她嘴角啄了啄。

    “嗯……”她赌气的攀上他的肩,然后闭上眼,娇唇微张着迎接他。

    “……”见她如此,他粗喘着,重重的吻住她,舔舐她的甜蜜……

    一记深吻过后,他瞧着怀里娇喘吁吁的美人,心神荡漾。

    “今日不翻牌子了。”他对门边大太监说道,“熹妃……侍寝。”

    “是。”大太监何等识眼色,他悄悄做了个手势,宫人们便识相的退下。

    “你真美。”小四轻笑,将她拦腰抱起,往帘内的床上走去。

    “不……”她惊呼一声。

    “……怎么?”他将她压倒在床上,粗喘着亲吻她细致的脖颈。

    “没……”见祖木已不在,她松了口气,又觉得莫名的失落。她挣扎着想要推开小四,“皇上……”

    “你爱的……还是他,对不对?”见她如此,小四声音冷下来。他停下动作,定定的望着她。以他的敏锐,怎么会察觉不到,方才房内有别的男子。

    “……对不起。”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声音苦涩的说道。这些年来,不管他是雍亲王还是皇上,他都是一般的待她好,她不是不知道……

    她也知道,他对她好,不仅仅因为她是弘旺的母亲……

    如今他是一国之君,她是他的妃妾,可他却从没有勉强过她,反而事事迁就她,反而比别的妃嫔更宠些。

    可是……她心里……

    她幽幽叹息,“四爷……我……”

    “想不想做皇后?”他忽然打断她。

    “什么?”她不敢置信的转过头来。

    “想不想做我的皇后?做这紫禁城的女主人?”他重复道,深深的凝视着她。

    “我……?”她在宫里待了二十多年,开始是辛者库的苦役、接着是严酷的学艺、然后是冷血的杀戮……她总是被这些主子们推着走,从来没有过自己。

    如今,他说要她做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成为这宫里最尊贵的女人?她可以么?

    她喃喃说道,“不行的。我的出身……”

    “朕说你可以,你就可以。”他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嘴边轻吻,“只要……你爱我。”

    想起……那个人,她赌气的咬紧了唇瓣。

    *** *** *** ***

    待立后大典过后,小八便进宫向小四辞行。

    “我派李卫去就任扬州知府,他比你们先一步南下。”乾清宫里,小四对案前的小八说道,“若是有什么需要,找他便是。”

    “……嗯。”小八应了一声,微微皱眉。他就知道,四哥不会这么顺当放他们走。派李卫任扬州知府,这是要与他一明一暗,坐镇江南。

    “往后江南的吏治,还要你多费心。”果不其然,小四说道。

    “……臣弟不敢。”小八微微躬身。

    “什么时候,再出使么?”小四仍然对他提早回京颇有微词。

    “臣女尚幼……”

    “那明年呢?”

    “臣妻还想再生一个……”

    “……后年呢?”

    “那估计孩儿还是尚幼……”

    “你、你们……”小四无奈抚额,苦笑道,“生、生、生……你是猪啊,就不能为朕分担一点国事么?”

    一旁打瞌睡的某史公闻之大喜,赶紧从袖子里掏出纸笔打小抄:某月某日,上谓廉亲王曰:“汝乃阿其那乎?”……吧啦啦吧啦啦……

    于是,廉亲王“阿其那”的称号不胫而走,谣言就这么产生了……

    多年后,太后释卷感叹:史官,原来就是最早的狗仔队啊……还是不怎么靠谱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