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一间许久无人居住的旧屋外,崭新的马车缓缓停下,驾车的是个年轻人,额前的头发已经蓄到了肩膀,乍一看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但这人有一副清俊的面容,搭起来就不显十分怪异了。

    他跳下车,敲了敲车板,对里面的人说道:“今晚先住在这。”

    话音刚落,车帘便被人猛地掀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露出头来,看了看那间破屋,立刻厌弃的皱起眉头,似是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住哪?那么破的屋子怎么能住人?”

    一听便是个从小娇养大的公子哥,年轻人也是早想到这地方会被嫌弃一般,不仅不气,脸还上温温和和带起一丝笑意。

    “将就一下,外面自然比不上家里……而且,说不定有人比咱们还早些。”他说道。

    少年面色诡异的怔了半晌,放下车帘缩回车里。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么破的地方还要和别人挤在一起?我就待在马车上哪也不去!”叫喊的声音随后传出来。

    年轻人正打开马车后面的一扇小门,里面整齐摆放着一些大小不一用品,还有几个精致的匣子,他打开其中一个,匣中国整齐摆放着两排玉片,玉片上都有着一模一样的阴刻图案,一只有着大脸的小鬼,面相凶恶,手中拿着一个铜环模样的东西。

    他取出几片掖在腰带里,然后关门上锁。

    “至少京城里应家、姚家,还有你靖伯伯家走得都比咱们早,一路上你也看到了,避开镇子和村庄,这一带也不知怎的荒得不得了,就你眼前这间,能不能挤得下咱们两个还不一定呢。”他微叹着说道。

    车厢里一阵长久的沉默,少年闷声道:“万一里面是姚家那个臭婆娘怎么办?他家小的那个也很烦人。”

    年轻人轻笑几声道:“怎么会会那么巧,说不定只是散修,或者山门里的人。快下来吧,里面的早就知道咱们到了,都是你的长辈,不想被折磨太久就尽快哦,反正你是躲不开的。”说完,掀开帘子等他出来。

    少年也知道这些礼节避无可避,臭着一张脸慢腾腾的下车,踱着步子向破屋里走,那年轻人则拉着马要去安置马车。

    这间旧屋也算的是深山老林里难见的好暂居之处,虽然旧些,但修葺的痕迹还很新,时间应当在年前左右。而且除了进门的一个放着炉灶的大屋,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小间。

    他在明显有使用痕迹的锅灶前站住脚仔细听了听,两间屋子里都有说话声,右面的杂乱一些,左面的安静而有序,一看就都是大家来人,不用想,他便抬脚走向左手边,一推开门,正对上一把红木椅子上坐着的女人。

    单说相貌,这女人并非美到极致,但微挑眼角和精致的妆容显出的却是年轻女性没有的妖娆艳丽,此时鲜红的唇角正带着一抹笑意,细细的打量这他。

    少年脸色颇有些难看,尚还扶在门上的手都下意识握紧门板。

    “哟,我说谁家的少爷进个门还能磨蹭这么久,原来是卜家的娃娃,旧年一整年都没瞧见过了,怪想的呢,过来让我好好瞧瞧。”说着,那女人向他招了招手。

    卜家少爷卜攸宁同学脸色微微发青,似乎有些呼吸困难,但听话的一步一步走过去。

    屋中还有三个人,一个是站在那女人身边的小姑娘,还有两个都是面色阴沉的中年人,其中一个问道:“卜家?你是卜振鹭的什么人?”

    卜攸宁吸了吸鼻子,此时一张脸正被人揉成各种诡异的形状,一开口说的话也有些模糊不清:“他是捂爷爷……”

    那女人脸上笑吟吟的,手上一刻不停的祸害着卜攸宁白嫩的小脸,边说道:“就是前几年戏园子里那个后生,你瞧瞧,现在咱们几家的后辈就数这个长得最嫩,比我家木兮还软乎呢。”

    她身边站着正捂嘴偷笑的,应当就是这次姚家带出来见世面的小辈,名叫姚木兮,听说是天生的四柱全阴,绝佳的炼鬼体质。至于另两位,刚才问话的事应家三爷应哲成,没说话的是骆家老手骆牧遥,都是卜攸宁的爷爷辈。

    卜攸宁这时候想哭死的心都有了,换做是别人那个赶在他脸上动土,但这个女人,是京城九家之姚姓的当家人姚烛伊,不仅不能惹,而且手段颇多,根本惹不起,按辈分更是大了他两轮,竟然也是和他爷爷卜振鹭同辈,因此,除了老老实实的站着,他不敢反抗一点。

    姚烛伊的玩笑话一般人可都不敢接,应哲成只能挑正经的说道:“卜家这一次可是只挑了年轻一辈的来,卜振鹭这老家伙不会是想趁机‘归隐’吧?”

    姚烛伊咯咯的笑起来,似是调笑的说道:“怎么会呢,他啊虽然头发已经没几根黑的了,可说不定比咱们几个坚持得都久。”说完,也终于放开了手,从腿上放着的洋包中拿出一个玉片给卜攸宁,问他道“卜家这次来的还有谁呀?”

    卜攸宁两手接过,那玉片上刻着的是个张牙舞爪的厉鬼,姚家擅鬼术,这么一道印倒也贴切。

    “我十三叔,卜维桢。”他答道。

    姚烛伊却连连摇头叹气,说道:“我说的,你爷爷怎么放心不让个老的来带你,原来是卜维桢回来了,放眼整个北京就数他最没趣,又老是笑眯眯的,我见了都要烦呢。”

    这话却难得的说道了卜攸宁的心坎里,他真想点点头,卜维桢这个人真的太没趣了,而且无论何时都带着标志性的各种笑容,一路上他闹也好,不听话也好,卜维桢永远一团可以随意变形的棉花,但戳不碎也揉不烂。

    他正在心里疯狂点头表示赞同,冷不丁身后传来一道听了几天的声音,差点吓了一跳。

    卜维桢是安顿好马车才进屋里来,卜攸宁方才又忘了关门,一眼看过便明了了,而姚烛伊方才那句,明摆着就是见他进来才刻意说的。

    “卜十三见礼。”他微微弯腰道,而后拿出腰间早就备好的玉片,先给姚烛伊,然后是骆牧遥,最后给了应哲成。

    道理便是按在座的说话分量来排了,姚烛伊不必说,应哲成虽然是应家三爷,但因本身实力排名较后,因而反不如骆牧遥。

    收了卜家的玉片,骆牧遥和应哲成也都回了各自家族的玉片。这并非是熟人之间的见礼,玉片也是玉牒,互相交换过的两家就算是达成了暂时的约定,在分歧出现之前明面上不会动手,虽然卜、应、骆同是京城九家,但此地又不是京城,几家之间便除了面上认识,其他都不能算数。

    姚烛伊脸上笑意更深,说道:“我侄女你也见过,就不多说了。卜家这次来得可有些晚了,我算算,前面武当的几个前脚刚走,还有纪家娘子,到你们这都五六波人马过去,就不怕肉都被我们这些老家伙分吃了,你们空手而归吗?”

    卜维桢淡笑着答道:“无妨,这一趟让攸宁多见识就足够了。”

    借这个话头,应哲成问道:“我到的也晚些,不知道武当这次都来了谁?”

    姚烛伊说道:“武当呀……这次说多不多说少又不少,老的来了一个避尘老头,带着两个小的,这几个到没什么,就是同行的有个生面孔,是个你我都没见过也没听过的人呢。”

    应哲成沉吟道:“武当传承由来已久,山门里藏着掖着的有不少人,说不定这次就是一个,各家还是要好好防范才对。”

    姚烛伊说道:“三爷说得对,不过也言重了,你看看咱们家,老的老小的小,带的人也都不多,人家怎么会把咱们放在心上呢。”

    话说到这,一直未开口的骆牧遥出声说道:“姚娘子说的不错,与其看那些想抓牢这件事的,不如先看看咱们九家自己,这次钟离家可只来了一个人,郎家更是一个人都没来。”

    应哲成应当是才知道这些事,有些奇道:“郎家近几年势头就有点不对劲,但多少还会露面,没想到这次竟然干脆来都不来?钟离家我倒是听说了,只有一个钟离靖,不过这一位可就够咱们受的了。”

    姚烛伊好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突然大笑起来,半晌才说道:“哎呀,我是突然想到来之前京城里风传的呢,说的可好玩了。”

    众人正被她笑得摸不着头脑,卜维桢是小辈,便先开口问道:“姚娘子说的是?”

    姚烛伊还是笑得一颤一颤的,说道:“你们都不知道?我可不信,都是指望着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便没人找到你们一个个头上的是不是?”顿了顿,才进入正题,“咱们九家里年轻一辈最懂理的要数我家木兮,最好看要数纪家的那位,就年节那阵子功夫,钟离溱上纪家提亲,说要给钟离靖定亲,点名就要那位呢。”

    这话说完,登时几人的面色都微妙起来,知道其中关系的卜攸宁差点也笑出声来,但咬牙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