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青时过来敲响房门,沈书懿呈大字状躺在床上装死,沈秋在书房,见他半天没有反应只好起身去开门。

    “二爷好。”青时笑出两个酒窝来屈身问礼。

    沈秋面色平淡,点了点头等下文。

    青时向里面看了一眼,请道:“夫人让我过来看看少爷起没起呢,顺便请二爷和少爷去前厅一起吃早膳。”

    沈秋哦了一声,眉头一挑,说道:“我知道了,过会就去。”

    话已带到,青时回礼便离去了。

    沈秋关门走到里间,撩开纱帐直接掀了沈书懿的被子。

    “睡傻了?起来,去前屋吃早饭。”他伸手拍了拍沈书懿的脑门,说道。

    账还没算呢,那前屋和刑堂就是一个道理,沈书懿干脆的一扭头,口吐二字:“不去!”

    沈秋慢条斯理的把帐子绑在床架上,边道:“你娘叫你也不去?”

    沈书懿顿了一会,打他回来还没和林氏好好说上话呢,不过再一想,有他老爹在旁边压阵能说出点什么来?于是又摇了摇头。

    沈秋盯了他一会,道:“少来一副残废样子,十分钟之内收拾干净和我去前院,你老爹可是好不容易早上出去。”

    沈书懿突然一个激灵坐起来,颇有点不相信的意思。

    “我爹真出去了?”他问道,“这么早出去做什么?”

    沈秋点点头,算是回答了第一个问题,然后就转身回了书房,颇有些陆二少爷的冷淡意味。

    沈书懿却明白他的意思,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开始收拾,速度倒是很可观。准备好之后凑到沈秋旁边,笑嘻嘻的叫了一声:“小叔。”

    沈秋手里拿着一本外文书,书面用牛皮纸仔细包好,他细细的看着,对沈书懿不予理会。

    书里的高深内容沈书懿自然看不懂,但他这人赖皮的功夫可是很强,又一向了解,沈秋这个态度只能算是逗逗他,真要是生起气来,反而会是笑眯眯的。

    他一伸手想从沈秋手里夺过那本书,却被人先躲过去了,只好顺势搭在人家肩膀上。

    “小叔饿不饿,一起去前院吃饭吧。”他厚脸皮说道。

    这么一来,书自然看不成了,外面晨光熹微,透过玻璃洒在身上,雨水积了月余的阴沉立刻便被一扫而空,沐在光中的青年人,看起来更多了一分温柔。

    沈秋回过头来看了他半晌,突然提到:“别忘了欠我的。”

    刚把这事忘到脑后的沈书懿微微一怔,虽然是自己一时大意,但总归还是被坑了一把,气还是有的,尤其是被这么特意提起的时候。

    “我记着呢,不过,我老爹的意思你也明白,真有那么一天我能登台,一定给你单独演一场,行了吧!”他说道,心里还是不以为意,这一天到来的几率目前看可不大。

    沈老爷在时不必说,若到了沈家全要靠他的时候就更不可能了,一家之主怎么能去唱戏。在沈书懿看来,这左右就是个根本不可能兑现的赌约,即使答应了也不亏什么。

    沈秋不可能想不到这一层,但听了他的话却轻轻一笑,没有一点改主意的意思。

    “好。”他点头应道。

    这便换到沈书懿惊讶了,沈秋可一向不吃亏。

    “走吧,不饿了?”沈秋日常微笑,说完,便先一步走去外间。

    沈书懿后面跟上。清早空气正好,走的便是游廊穿过他的小院,廊中每两个柱子之间的梁上都挂着匾,匾上不刻什么诗词歌赋,只刻着各种警示语句。

    每一句他都印象深刻,每次犯错他老爹都会罚他抄这些句子,轻则几十遍,重则几百遍,到如今早就可以倒背如流。

    “人言可畏,人心可怖。”沈秋在最后一块匾前顿了一步,念道。

    沈书懿咧嘴一笑,说道:“最可怕的是人心,我知道。”

    沈秋眼光微动,神色转瞬即逝,又大步走下去,细微之差沈书懿不曾在意,前面游廊到了尽头,过角门,不一会就到前院。

    林氏身边的另一个丫头青玉在门外候着,见他们过来立刻笑开,一转身进屋去禀林氏了。

    沈书懿跟在沈秋后面进屋,次间里桌子已经布好,林氏原是靠在榻上做针线活的,正放下手中的绣布起身。

    “非得叫你才肯起来,幸亏你爹出门去了,不然跑不了一顿骂,怎么就不能和你小叔学学?”林氏看着“举止不端”蹦跳进来的沈书懿笑骂道。

    “表嫂。”沈秋微微点头,彬彬有礼的气派衬在一边,登时显得沈书懿更毛躁一些。

    沈书懿这一瞧可不了的,本来他娘数落他还要拿陆栖迟作比,这下可方便了,不用说便显出他处处的不是来。四年前沈秋没走时他才12岁,那个年纪自然无人深究,可现在不同,他离成人也不过几年功夫,沈老爷和林氏对他要求本就越来越严,沈秋这活标榜一来,以后怎么有他的安生日子?

    这一想便有些愁,到不是不求上进,只是他时常在大院外头生活,这个时候叫他注意这么多实在强人所难,日日被人指点着又极失脸面。

    沈书懿骤感前途危机,又忽然想起,沈秋这次回来还没向他提起过以后有什么打算呢。留过洋的人眼界自然不同,想必不会是什么普通的行当。

    他可是真切盼着呢,沈秋要能出去做点什么,他可好自由些。

    这略微一乱想的功夫,沈秋已经落座,他也找了个凳子坐下,青时和青玉两个人不时进出布菜,行止间都悄无声息。

    林氏坐在塌边,抿了口茶润嗓。

    “锦江这几天住的怎么样,恐怕是不习惯了吧,我听说洋人的吃穿住行与咱们相差甚多。”她问道。

    锦江,算是沈秋的小名,他小时候在到沈家来之前曾流落到锦江一带,这名便由此而来。

    “都好,只是去了几年游玩罢了,我人可还是原来那个。”他微笑道。

    沈书懿撇嘴,这可是句大话,人总会变的,更何况是独自生活了数年之后呢?

    “我爹去做什么了?”沈书懿插话问道。

    林氏闻言放下茶盏,从炕桌上拿下一张红纸递给他。

    “还记得你有个排行第六的姨娘吗,也住在曲云,前几天托人送来了红贴,托你爹算一算两人气运如何。”她说道。

    沈书懿接过,打开看了一遍。

    沈家素来一脉单传,即使同一辈有几个人,但能修习沈家独术的也只有一个,这个人一定生来便是四柱全阴,即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除了当家人和备选的当家人,其余沈家弟子即使可以见鬼也只能学些皮毛本事。

    相传几代以前还有过一个活阎王,不过还没活过14岁便死了,之后旁系一家突然降生一个四柱全阴的孩子,顶替了他的命。

    由这,说灵溪沈家“得天命,知天命”的流言就开始传起,还有说法,这条规则如若有一天他们违背了,则必遭天谴。

    这话前面一句实在没有道理,算命并不是他家专长,但后一半却差不多,在这个家里,能进入祠堂的,的确只有他爹和他两个。

    林氏只给他看便是这个道理,沈秋若换到茅山派或者一些家族中也会是个天资不错的后人,但在沈家,他学到的实在很少。

    沈书懿合上红纸交给林氏,眼光扫过,沈秋正垂眸喝茶,算是回避。

    林氏温和的笑着,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人之八字分天干地支,又各分阴阳,即阴干、阳干,阴支、阳支,天干为甲乙丙丁戊己亥辛壬癸,地支则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其中蕴涵五行八卦。

    和算命不一样,沈家的本事是看命,看的是一个人的气数和运势,算命可不同,那是窥天机,要折寿的。

    沈书懿心里算了几圈,回道:“并无不妥。”

    都是极普通的命,也没什么相冲的地方,在一起生活并无问题。

    林氏看着那红纸几息,又抬眼看他。

    “书懿,你可看仔细了?你爹为了这事可要特意跑一趟呢。”她又说道。

    沈书懿一听,不由得迟疑了一下,脑中仔细回忆起那红纸上的墨迹,虽然不是福气多么深厚的两个人,但一起生活绝对没有问题。

    只是很普通对看命,凭他看过的那么多本书,怎么会不对呢?但是,他老爹在这一带可担着“神算子”的名头,断不会出现这种错误。

    唯一的可能,有什么重要的地方他还没算到。

    林氏看着他低头思索的样子半晌,叫他回神:“好了,不说这事了,你爹年纪大了,看走眼也不一定,咱们先吃饭吧。”

    说完,起身走到桌边坐下,但一抬眼便对上了道凌厉的视线。

    沈秋面无表情的盯着她,一双淡色的眼睛冷得几乎能凝出冰来,他一直是副温和恭敬的模样,偶尔和沈书懿玩闹也都分寸适宜,唯独这一瞬间,好像要拿刀子刻在林氏身上一般。

    沈秋从来不会这样失礼,林氏心中惊讶,但这目光转瞬之间便冰雪消融,待她凝神去看时,沈秋正笑着和沈书懿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