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八人俱都看得心弦震动目眩神迷彷佛都已呆了方逸酒意全消满头冷汗涔涔而落深幸自己方才没有死在这老人手里展梦白骇然忖道:“好狠的剑法好狠的心肠。”这宫锦弼举手之间杀了两条人命此刻仍自犹坐地上长剑又复回到方才的姿势竟似什么事都未生过一样。

    大厅中死一般静寂了片刻剩下的六个童子又复舞起剑来但剑势却已还不及方才有力。

    “粉侯”花飞双掌紧握剑柄目光杀气腾腾脚步却渐渐向后移动竟移向了宫伶伶身侧。

    宫伶伶早已骇得呆了她不敢去看鲜血身紧紧闭起了眼睛那知花飞突地抛去长剑一掌自下而上将她托了起来拼尽全力向外一送将官伶伶瘦小伶仃的身躯向宫锦弼直掷过去。

    他左手匕亦同时掷出一缕尖风与宫伶伶同时飞到宫锦弼面前展梦白心头大骇。

    只见宫伶伶更是满面惊恐但却仍咬紧嘴唇拼死不肯出声展梦白又惊又怕暗骂道:“姓宫的想地都是这般牛脾气快开口呀……”心念尚未转完宫锦弼已冷笑着一剑制出震开匕剑光闪处一剑刺入了他世上唯一的亲人孙女瘦弱、柔软的胸膛里。

    利剑穿胸便是铁打的汉子也禁受不起何况宫伶伶这样一个伶仃瘦弱的小女孩子忍不住脱口惨呼了一声!

    呼声入耳宫锦弼面色惨变厉呼声:“伶伶!”

    一把将伶伶拖入怀里随手扯下一把头塞入了伶伶的伤口颤声道:“伶伶是……

    是……你么?”

    宫伶伶面色知死微微地张开一线眼睛颤声道:“爷爷我……没有出声你……

    老人家不……不要打我……”

    宫锦弼鲜血上冲心如刀绞道:“伶……伶……爷爷……不……”摸着他孙女的身心里突然想起了自己一生中所伤的人命老泪纵横自瞎了的眼睛里丝丝沁出。

    展梦白又惊、又骇、又悲、又怒亦是热泪盈眶只恨自己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人间至悲至惨之事在面前生自己却不能动弹不能言语丝毫不能为力一时间他恨得心头直要滴出血来。

    满厅之人一个个俱是惊骇欲绝花飞远远站在一边厉声拧笑道:“一样么?瞎了眼睛跟不瞎可是一样么?”

    他虽然容貌俊美却是心如蛇蝎展梦白只恨不得一下将他撕成两半宫锦弼厉吼一声长身而起大骂道:“畜牲……”

    花飞拧笑叱道:“莫动我厅里已伏下二十名剑手五十张强弓硬弩你一动便无命了!”

    他虽是虚言恫吓但宫锦弼却是看它不见长剑一展便要扑上前去突然想到自己怀里的孙女展动长剑厉声大骂道:“畜牲狼豺我……我与你有何仇恨……”只恨得须皆张势如疯狂但为了他孙女却不敢扑上前去和花飞拼命。

    花飞厉声笑道:“仇恨!有何仇恨?老匹夫你可记得十六年前死在你父子两人剑下的花平夫妇以及那小小的女孩子么告诉你我便是花平之子那女孩子就是我姐姐我为了要报此仇受尽千辛万苦好容易寻着了你苍天有眼终教我亲眼看到你的报应!”

    声音惨厉直非人语宫锦弼面色更是惨变花飞狂笑道:“你一生心肠如铁剑下从无活口我倒问你杀人的味道怎样?今日你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孙女心里又觉得有何滋味?”

    宫锦弼惨嘶道:“谁说我杀死她?谁说她死了……”手掌一探突觉他孙女手掌已是一片冰凉身子一震有如突地被巨雷轰顶一般震得木立当地不言不语面上也变的毫无表情。

    只见他缓缓将他孙女放到地上又缓缓站了起来大厅中忽然又变得有如坟墓一般死寂……

    无人动弹无人出声甚至连呼吸之声都已寂绝千数盏宫灯的灯光彷佛都照在这个白苍苍的老人身上!

    沉沉的杀机黯然重临风穿堂户灯火摇曳……

    ※※※

    站在宫锦弼最近处的一个锦衣童子实在忍不住这种煎熬方自轻轻一移脚步突见剑光一闪当头削下。

    他大惊之下还剑招架但剑式方自施出小半宫锦弼掌中青锋已割开他胸膛鲜血狂激而出。

    另一个锦衣童子惊呼一声转身便逃宫锦弼长剑一抖也未见身子如何动弹刷地一剑自这童子颈后一直划到尻骨狂吼一声横就地宫锦弼剑尖点在地上身躯缓缓转动灯光下只见他身上、剑上、甚至白须白之上俱是斑斑血迹有如凶神恶鬼一般……

    众人只骇得簌簌抖齐地咬住牙根生怕牙关打颤出声响方逸早已骇得瘫在地上。

    展梦白心头一阵寒意只觉掌心微痒原来是冷汗流过幸好他穴道被点根本不能动弹。

    本自立在厅外的锦衣大汉站的远的早已溜了站的近的惊恐欲绝一个人突觉裤子变的冰冰冷冷竟是被骇出一裤子尿来。

    突然“呛”地一声一柄长剑落地一个锦衣童子竟当场骇晕过去宫锦弼剑如奔流倏然涌至一剑刺下立在厅门最近的一个童子见到宫锦弼站得犹远转身飞奔那知眼前人影一花宫锦弼却已掠到他面前不等宫锦弼出手这童子便已惨呼一声倒了下去骇得血管爆裂而死。

    这不过只是刹那间里宫锦弼连伤六人面色仍是冰冰冷冷横剑当胸守在门口缓缓道:“你们害死了我孙女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

    花飞大喝道:“一齐上与这老贼拚了。”

    一把抓起一个锦墩刷地抛出剑尖一挑又挑起一个锦墩双足飞起踢出两个锦墩四个锦墩一齐飞向宫锦弼。

    宫锦弼剑光一展一剑便将这四个锦墩俱都劈成两半身形直向花飞扑去方辛一把抓起了他儿子的领子一掌震开窗户反掌打出七点寒星嗖地穿窗而去方巨木呆了一呆双臂一振跟着逃了。

    大厅的汉子立刻一哄而散鼠窜而去宫灯抛得一地瞬眼间便燃了野草火势熊熊燃起。

    花飞展动身形满厅游走剑尖连挑一路将锦墩挑起同宫锦弼击去但宫锦弼却有如附骨之蛆般跟在他身后。

    花飞转目一望只见大殿之外除了展梦白和一地死外就剩下了自己和两个骇得呆了的童子不禁越跑越是惊慌满头汗珠流落宫锦弼轻功虽高终是吃了眼瞎的亏一时也追他不到。

    厅外火势越大花飞突地抓起一个童子向宫锦弼剑上直送过去那童子哀呼一声长剑已入胸膛。

    花飞乘势一剑自这童子胁下剌出宫锦弼眼看不见自是未曾料到这一着要躲已自不及前胸立被划破一条血口。

    那知他重伤之下不退反进狂吼着一剑刺来花飞心胆皆丧举起手中的死挡了他一剑。

    宫锦弼剑如飘风连削七剑花飞竟以人作盾一连挡了七剑可怜那童子生前不知作了什么罪孽死后身竟被砍得稀烂另一个童子如飞奔到厅门双腿软扑的倒在地上竟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花飞见宫锦弼别人都不管了剑光缭绕就只缠着自己一人心里又惊又怕知道自己若是想逃实是难如登天不禁破口大骂起来方才的翩翩风度此刻早已俱都踪影不见。

    宫锦弼前胸鲜血不住流落他也不管花飞大骂道:“老匹夫你血还没有流尽么?我要割下你的头祭在我父母坟前……”突觉右肩一凉被宫锦弼刺了一剑右手里抓着身也跌落下去。

    宫锦弼道:“花平夫妇千死都不足以赎其罪老夫只恨那年让他死得太便宜了些。”

    话声中长剑一闪自上而下一招“立劈华山”施出这一招虽是普通招式但在他手里施出威力却已大是不同花飞虽有多少方法可以破解此招怎奈他这一招实在太快只得奋力一剑迎去。

    “呛”地一声两剑相交花飞身子立时被震出数步但宫锦弼掌中之剑却被他砍断一段剑尖。

    宫锦弼微微一惊突听身后轻轻呻吟一声这呻吟之声虽极是轻微但宫锦弼耳力却大异常人一听之下竟是他孙女出的口音当下心头一震大喝一声反身扑在他孙女身上。

    花飞被他那一剑震得气血翻涌脚步踉跄只要宫锦弼乘势一剑削来他便不能抵挡方自暗叹一声:“罢了!”正待瞑目受死那知宫锦弼竟突地舍他而去呆了一呆喜出望外身躯一转穿窗而去。

    展梦白眼睁睁地望着这一幕悲剧开始上演终又结束此刻活人都已逃光他却仍然不能动上一动宛如泥像般似的坐在死人堆中只见宫锦弼抛去长剑抱起了宫伶伶的身子抚摸半晌忽而微笑忽而长叹竟将别的事全都忘了此时若有人再来暗袭他必定无法躲闪!

    原来宫伶伶果然未死但心脉却是若断若续气息亦在似有似无之间宫锦弼不暇思索双掌急地按住了她天地交泰气血交流的两处大穴希望以自己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内家真力来挽回他孙女的性命当下立有两股热流直通宫伶伶的心脉。

    山地久已无雨这寺观修建已久又被荒废木材自是腐朽不堪火势一着立刻便成了撩原之势。

    火苗由荒原地上爬上窗格瞬眼间便将大殿燃起只烧得毕毕剥剥作响但大殿中的三人却是一个伤重昏迷一个无暇他顾一个穴道被点根本不能动弹只有眼睁睁望着火势越来越大。

    夜风渐大风助火威一阵阵的风将火苗几乎吹到展梦白的身上。

    展梦白只觉自己有如置身火炉之中被烤得唇乾舌燥满头大汗如雨倒后来几乎连汗都被烤乾。

    宫锦弼双掌抵住宫伶伶要穴更是片刻不能稍懈只觉火舌一阵阵卷来但他却丝毫不能妄动。

    此刻宫伶伶已渐渐有了呼吸但是只要他真力一撤宫伶伶心脉立断再也回天乏术他宁可自己活生生被火烧死也不能将他孙女性命置之不顾但心头却已不禁觉出死亡的恐惧。

    “砰”地一声一段着火的梁水落到展梦白身侧!

    一股火苗已渐渐燃着了展梦白座下的锦墩又是一段梁木“砰”地落在他面前的矮几上整个大殿已被烧得摇摇欲倒。

    展梦白置身火焰包围之中宛如上古时身受火刑的殉难者即将被火生生烧死这一瞬间他突地想起死去了的父母未死的朋友血海深仇种种责任一瞬间万念奔腾纷至沓来满腔热泪又将夺眶而出但心念一转突又想起自己一生中所受的冤枉、屈辱、自己此刻若是死了不但屈辱不能扬弃仇恨不能报复所受的冤枉亦不能洗雪。

    一念至此他不禁暗恨忖道:“展梦白呀展梦白你一生坦荡为何苍天却对你如此不公?”但觉一阵悲愤之气直冲而上怒火燃烧不能自己心火与外火交相夹攻之下他突地大喝一声翻身跃起。

    他呆呆地愣了一愣才知道自己穴道已在无意中解开他也不知这是侥幸凑巧抑或是苍天的安排心头亦不知是喜是悲一念初醒立刻下意识地冲出火焰向门外奔出但心念一转立又顿住脚步。

    此刻火焰已将大殿吞没片刻之后正梁一断所有在殿中之人便都要葬身于火窟之中。

    但是他明知如此却也不能任令官锦弼两人被火烧死急地转身抓起两个尚未被火舌波及的锦墩扑打宫氏父丈身旁四侧的火焰刹那间他突又现自己的气力竟也神奇地恢复大半原来方才在外火煎熬内火攻心之下竟将方辛闭住的气血亦自解开了。

    展梦白知道宫锦弼此刻动弹不得只希望他能快些完事但是火苗有如狂涛一般涌来展梦白纵然使出全力却地无法阻住火势只不过能保持火苗不烧在宫锦弼父女两人的身上而已自己的衣袂却屡屡被火烧着。

    四面焦木纷落如雨展梦白咬紧牙关立心里保护宫氏父女到最后一刻其实他与宫氏父女并无感情只是见到别人命在垂危他使立时会生出一种义烈之心为了救人他随时都能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

    到后来他身上已有数处被火焰灼伤宫锦弼须亦有数处着火其实他本已可奏功只因心有数用一面照顾着宫伶伶一面担心着火势一面又在奇怪这少年的勇气与侠心是以慢了一些。

    突见宫伶伶双目一张宫锦弼吐了一口长气。

    展梦白大喜道:“老前辈好了么?”

    那知宫锦弼却向后倒了下去他方才失血过多此刻又耗尽了全身真力实是再也支持不住。

    展梦白大惊之下抱起了宫伶伶拽起了宫锦弼大喝一声冲出火焰只觉肩头一疼似是被一段焦木击了一下一口气冲到外面后他已是狼狈不堪脚步还是不敢停留挣扎着将官氏子孙拖到一个小山坡上在石上放下了宫伶伶在树下放落了宫锦弼他自己却“噗”地倒在地上。

    ※※※

    良久良久展梦白方自喘过气来只觉混身灼伤之处俱都起痛来肩头一带更是其痛澈骨转目望去山坡前一片火光冲天想起自己方才的情景当真是九死一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只听宫锦弼长叹一声展梦白翻身坐起道:“老丈醒了!”

    宫锦弼大声道:“你说什么?”声音之大吓人听闻。

    展梦白愣了一愣宫锦弼突又颜色惨变要知他耳力本是异于常人此刻却听不到别人的话了他双目已盲行动对敌全凭耳力那知他方才惊恐危难之中竟连耳力俱已失去此刻他只觉心头一寒再也没有生命的勇气。展梦白也不禁暗叹一声大声道:“在下展梦白老丈听得到么?”

    宫锦弼黯然点了点头展梦白具他并未完全聋了心下稍存安心将官伶伶抱了起来放在宫锦弼怀里宫锦弼轻轻拍着他孙女的身子见她体温呼吸已渐正常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微笑只因他自己的牺牲毕竟有了报偿。忍不住叹息道:“我生平未受人点水之恩想不到……”

    展梦白道:“这是在下份内之事老丈不必放在心上。”

    宫锦弼摇头道:“我已行将就木受你大恩怎能不报?你看来也是学武之人我只有将剑法传你聊为酬报!”

    这本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之事那知展梦白却正色道:“老丈这是什么话展梦白虽不才却不是施恩望报之人老丈如此做法岂非将展梦白看成了畜牲展梦白万万不能接受?”

    宫锦弼怔了一怔道:“你可知道方才只要稍迟半刻你也没有命了!”

    展梦白道:“方才在下早已将生死之事忘却!”

    宫锦弼道:“那么你为何要拼死来救我祖孙两人的性命?”言下之意自是有些奇怪。

    展梦白道:“救人性命难道还要有什么原因么?”

    要知两人说话只要其中有一人耳力不佳语声必定特大。

    展梦白生怕宫锦弼听不清楚自是放声而言宫锦弼自己耳力不佳说话也是大声呼喊两人虽是款款而谈但听起来却似互相叱骂一般。

    宫锦弼默然半晌长叹道:“老夫一生阅人多矣你这样的少年却从未曾见过你越是执意不肯老丈越是要把剑法传授于你我一生绝技有了你这样的传人也可放得下心了。”.展梦白道:“但望老丈不要强人所难在下若是受了岂非等于是个有心施恩乘人于难的畜牲了。”

    别人要传他武林绝技他却勃然大怒起来宫锦弼一生之中不知有多少人求他传授剑法实未想到世上居然有人会拒绝自己见到展梦白这样的性格脾气心里更是欢喜自怀中摸出一本绢册道:“我又聋又瞎已去死不远我虽早已活够但却有两件事还放不下心。”

    他语声微顿长叹道:“一是我孙女年龄尚幼二是我绝技未有传人如今我将两件事都交托你这绢册之上便是我一生武功的精华你拿去吧!”语言之间彷佛立时就要死了要知一个纵横武林的英雄一旦变成又聋又瞎再也不能与人争胜其心境自是可想而知。

    展梦白慨然道:“老丈托孤于我在下自是义不容辞但这本剑法秘岌在下却不能接受只能代为保存……”

    语声未了山坡下突地如飞掠上一条人影右手一剑自宫锦弼胸前刺入左手一把夺去了那本绢册夜色中只见他锦衣垂髻赫然竟是“粉侯”花飞门下那八个童子中仅存逃走的一个。

    原来他方才连滚带爬的逃了出来实已被骇破苦胆逃到这山坡上竟滚了下去下面荒草如林他在里面倒也十分隐秘安全便索性不爬起来躺在草里歇息只听山坡上脚步奔腾到后来渐无声音他惊异交集之下不觉沉沉睡了过去。

    直到展梦白与宫锦弼两人互相呼喊他才惊醒将展、宫两人的对话全都听在耳里心中不觉大喜自己对自己说:“花旺呀花旺你逃了出来便不能回去已是无家可归的人你若想日后扬名江湖这便是你的机会来了宫老儿已是又聋又瞎那也不值畏惧你只要抢到那本绢册何患剑法无成!”心中虽还有些胆颤但一咬牙根便跃了出去。

    他全力一剑直利人心宫锦弼声都未出便已绝气。

    展梦白大喝一声翻身跃起花旺心里终是胆寒右手一拔那知长剑已入宫锦弼的胸骨之中竟拔不出来。

    花旺满手冷汗索性连剑也不要了跃下山坡如飞逃去展梦白扑了过去但满身灼伤肩骨几碎气力又早已消竭一扑之下竟跌在地上眼看着凶手如飞逃走却无法追赶怒极之下竟也晕绝过去。

    黎明虽近但此刻夜仍很深山风过处吹得宫锦弼的苍苍须和那剑上的丝穗一齐不住飘舞。

    这称雄一世的武林剑雄剑下不知伤了多少陌生人命谁知到头来竟也死在一个陌生人手中他将“粉侯”花飞门下的八个童子杀了七个却不想自己竟会被仅剩下的一个童子一剑杀死!

    ※※※

    晨星寥落。

    大地上已开始弥漫起凄迷的白雾氨氨在黯淡的山林间遥远处传来一声声牧童的短笛飘散在凄迷的雾里。

    展梦白以那童子拔之未起的长剑寻了处山隐隐僻之地掘了个浅坑葬下了一代剑雄宫锦弼的身。

    世事是多么奇妙有谁想得到这在武林中没没无闻的少年不到一个月里竟亲眼见到武林“七大名人”中的两人死在自己面前而且还亲手埋葬了他们的身而他自己在这月里虽然历尽了艰难困苦痛苦屈辱却终于还是坚强地生存了下来。

    然而他此刻心中却是悲愤交集他只恨自己的武功太弱既不能保护那又聋又瞎的老人于前又不能为这老人捉住凶手仇人他虽然有数次获得绝世武功的机会但是他却藏起了布旗与秘岌叱退了“离弦箭”杜云天又将“千锋之剑”的无上剑法拒之于千里之外。

    他这样做法是否愚蠢这连他自己地分辨不清他只知道唯有如此做法才能使自己心里获得平静上无怍于天下无愧于人他既不后悔更无遗憾只是这一些淡淡的恫怅与萧索。

    难道这就是英雄的人生?

    在浅浅的坟头旁他上眼冀求能得到片刻的安息在他身旁有一柄无鞘的长剑和一管青竹的萧。

    长剑闪闪生光他留下它是为了要宫伶伶记得今日的仇恨。

    竹萧却是陈旧而平凡的淡青的颜色已有些枯黄他留下它却是为了要让自己永远记得今日的事这竹萧不知被宫锦弼摸了多少遍上面不知有多少这老人的爱和手泽他不忍抛去他留下它也是为了要存下一分对这英雄一世但却凄凉而死的老人的怀念。

    在旁边一堆浅草上静卧着的是伶仃孤苦的宫伶伶她内伤虽已愈外伤却仍剧展梦白点了她的睡穴让她在甜甜的沉睡中渡过这一段悲哀的时光他不愿她看到那老人惨死的身和凄凉的坟墓。

    但是一个满身火伤满心创痛的褴褛少年和一个伤重垂危伶仃无依的垂鬓弱女又能走向何处?前途茫茫唯有一叹!

    ※※※

    天光终于大亮展梦白抱起宫伶伶走下山坡到了大路路上行人见了他们俱都走得远远的展梦白也不在意自管昂而行别人轻贱于他他更没有将别人放在眼里。

    到了无锡展梦白寻了个最小最破的客栈住下在街上买了些金创之乐为宫伶伶敷在伤口上。

    他虽然衣衫褴褛但离家时却带了不少金珠是以旅囊倒也并不羞涩所选的金创之药俱是上上之品宫伶伶伤势果然渐有起色。

    这女孩一生下世便丧了父母她爷爷又是生性耿介。从不妄取一文是以甚是落魄别人还在牵着爹娘衣角索食要糖的时候她便跟着那落魄的老人流浪江湖她五岁时老人眼睛瞎了她日子更是艰苦。

    她大好的童年岁月便是在如此凄凉环境中渡过。但是她从来没有怨言她虽然小小年纪却早已学会了忍受。

    凄凉的岁月养成她一种奇特的性格生命中太多的忧患使得她不敢冀求幸福她出奇的沉默醒来后只问了一句:“我爷爷呢?”展梦白不忍将实情告诉她只说她爷爷过两天就会来的。

    宫伶伶又问了句:“我爷爷有没有怪我?”展梦白含笑摇头心里却不禁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楚。

    她对于自己的伤势与处境完全没有提起一字彷佛只要她爷爷没有怪她她便已心满意足自此她再也未一言只是睁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屋顶展梦白见她如此.心里既是悲哀又是怜惜对她自是十分体贴决定在她伤势未愈前绝不动身。

    她身受展梦白的爱护也没有出口称谢只有在地那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却不时无言地流露出一些感激的情意每日清晨只问一句:“我爷爷回来了么?”这一日里便再不出声。

    这么过了两天展梦白无所事事终日藉酒浇愁店中人本怕他无钱付店只等到展梦白拿出大把银子才暗暗放心展梦白冷眼旁观心里不禁冷笑炎凉的性情他早已看得多了。

    那知那些金创药虽然昂贵却无灵效两日后宫伶伶的伤势突又转剧全身烧得火热她虽然咬紧牙关不肯呻吟一声但却掩不住目光中的痛楚之色展梦白见了又急又痛想到她在大殿中咬住嘴唇不一声的模样又不禁黯然神伤。

    他立刻自店伙口中问出了无锡城里一个最负盛名的伤科大夫乘夜而去那大夫已将睡了见了展梦白这等衣衫在客厅一转问了两声淡淡说了声:“夜深无暇你另请高明吧!”话未说完站起送客。

    展梦白大怒道:“人命关天你去是不去?”砰地一掌将身测的茶几震得片碎那大夫见了那里再敢不去腹中连声暗骂坐上大车到了客栈一看更是大叹倒霉捏着鼻子进去一看宫伶伶的伤势眉头皱得更紧道:“这创伤再偏三分便人心脉……”

    展梦白大喜道:“既未伤及心脉必是无妨的了。”

    那大夫满腹冤气冷冷道:“伤着心脉反可少受些罪。”

    展梦白惊道:“如此说来她……她……”

    那大夫拱手道:“学生实在无能为力恕罪恕罪。”

    展梦白见了他的神情想到那秦瘦翁的样子心中又悲又怒那大夫话也不敢多说提着药箱狼狈走了展梦白一面安慰宫伶伶一面又去请了几个大夫也是连药方未开就拱手走了展梦白望着病榻上的宫伶伶口中连说无妨但目中却已不禁流下泪来。

    宫伶伶突然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凄然一笑道:“叔叔你不要难受我本就自知命苦是活不长的!”

    小小年纪的人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来展梦白心里宛如刀割那轻轻一声叔叔更令他心里感动伸手一抹泪痕强笑地道:“谁说你命苦谁说你活不长的像你这么乖的孩子老天一定会保佑你。”

    宫伶伶摇头道:“叔叔你不要安慰我我心里真的一点也不难受只是有些奇怪爷爷他为什么还不来呢?”

    话声未了她突然转过头来展梦白见她肩头不住抽*动知道她不愿自己看到她在流泪她不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却时时刻刻不愿别人伤心展梦白热血上涌大声道:

    “伶伶你不会死的叔叔若是不能将你救活叔叔我也不要活了!”大步奔了出去。

    ※※※

    夜色深沉展梦白犹在街头踯躅他纵是天大英雄纵有天大勇气但此刻却不敢去看那小小女孩忍泪的眼睛只因他实在不知该用什么方法来挽救这可爱女孩的性命死神的魔掌当真是冷酷无情。

    风来风去星升星落天边又自露出曙色街上渐渐有了行人见到展梦白这付失魂落魄的模样只当他是个疯子更加不敢走近。

    突听一声呼喊一行镖车的队伍自街头浩荡而来镖车上斜插着一面锦旗锦旗上绣着的是一只火红的狮子两个镖头身穿华服跨着大马指点谈笑而来顾盼之间洋洋自得。

    展梦白心头一片死亡阴影这些天他经历死亡已太多了眼前茫茫然什么也没有看到。

    那两个镖头见到个褴褛汉子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浓眉齐地一轩左面一人呼哨一声右面一人叱道:“闪开!”方待一鞭挥下那知这褴褛的汉子已霍然转过身来抬头望了他两人一眼。

    左面一人呆了一呆只觉这一双眼睛其利如剑定必在那里见过喃喃道:“朋友好生面善不知……”

    展梦白面色一变道:“你看错了!”大步避入檐下他心情如此萧索落寞实在不愿见到故人。

    那两个镖头策马走了几步左面一人犹在垂思索右面一人含笑道:“西门兄那汉子那般落魄你怎会认得想必是看错了?”

    左面一人摇头道:“人们如有那样一双锐利的眼神必定不会是寻常人物只恨我明明知道必定曾经见过此人一时又偏偏想不起来。”此人面色赤红身材魁伟神情十威猛但衣着却极为华丽有如走马章台的纨裤公子。

    展梦白望着他两人的背影只听镖车队伍之后一高一矮两个趟子手已在呼喊起镖号。

    矮的一人声音雄浑缓缓呼道:“威……震……八……方。”

    高的一人声音尖锐急地呼道:“南狮西门北狮东方武林双狮威震八方……”

    两人同时开口同时闭口声音一高一沉一急一缓配合得甚是佳妙宛如一弦、一管两件同时吹奏的乐器一样。

    展梦白暗叹一声在嘹亮的呼声中悄悄避入了客栈在房门外徘徊半晌终于推门而入。

    晨光熹微穿窗而入的朝阳照得房中满是尘埃展梦白轻轻道:“伶伶你好了些儿——”

    目光转处语声突顿床上被褥零乱床边窗子大开那宫伶伶竟已踪影不见展梦白心头大震只见桌上粗磁菜碗下压着一张粗糙的纸笺上面零乱地写着两行幼稚的笔迹赫然竟是:

    “叔叔!麻烦了你许多天现在我要去找爷爷了我知道大概已永远找不着他老人家了但我只希望找个安静的地方去死无论天上地下我总有一日会找到他老人家的叔叔你说是么?”

    笔迹是幼稚的显然出自幼童但字句问的沉重与哀痛却又是那般苍老苍老得有如饱历沧桑的成*人。

    展梦白双手颤抖心如刀割四肢软瘫噗地坐到椅上突听门外哈哈一笑一个锦衣赤面的高大汉子推门而入笑道:“展世兄我毕竟想起你了你既然到了无锡怎不住到我那镖局中去——”转见到展梦白的神情笑声为之一敛仍然接口道:“你心里若有什么忧愁之事看在令尊大人与我数十年的交情也该说给我知道难道三两年不见你便忘了你这西门二叔了么?”

    潦倒落魄之中骤然见到如此诚恳热情的父亲故人展梦白心头更是一酸他不愿眼中的泪先被人见到霍地转过头去却将手中的纸笺交给了这锦衣赤面的汉子也就是“红狮镖局”江南支店的主人与河北保定府的东方狮两人合称“武林双雄”的西门狮手上。

    西门狮见到这张纸笺神情亦是微微一变简略地问了几句长叹道:“这只怪你为何不早些……唉!事已至此夫复何言幸好她一个小女孩子孤孤单单的必定走不甚远展性兄你只管随我回去将息待我令手下的兄弟四下寻找想来必定找得到的。”

    展梦白茫然点了点头茫然走了出去他本就不善拒绝别人真诚的善意何况此刻疲惫与悲哀更已使他心里没有主意到了“红狮镖局”那气派甚是堂皇的大门前还未入门西门狮已吩咐摆下迎风之酒展梦白多日潦倒见到他如此盛情心里更是感激。

    ※※※

    酒过三巡西门狮道:“这次我自院南走镖回来已不想再接生意正好与展世兄你痛饮几日然后——”

    展梦白道:“二叔你不想再接生意可是为了“情人箭”么?”

    西门狮面色微变长叹道:“不错……那一日我在途中遇着“崂山三雁”贺氏兄弟才知道令尊大人的恶耗唉风雨飘零老成凋谢今后武林便全要看展性兄你们这一辈少年英雄了。”

    展梦白面色苍白方待说话却见一个镖伙遂巡着自后堂走入附在西门狮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西门狮双目一张厉声道:“他何时来的是谁的主意将他留在此地?”

    那镖伙道:“二爷昨夜才来说要住在此地镖局里谁敢说不?”

    西门狮冷“哼”一声道:“他此刻起床了么?”他为了招待展梦白到此刻征尘朱洗连后院都未曾去过与他同来的那个镖师却已在净身沐浴了。

    话声方了只听大厅旁的穿廊里有人答话道:“小弟听得大哥回来已在饮酒便赶来前面还要为大哥引见一位朋友。”语声尖锐笑声阴森笑语之声方自传来展梦白神色便为之大变。

    只见门一掀走进来一高一矮两人高的面如淡金似有病容矮的两腮无肉目光闪缩赫然竟是“金面天王”李冠英“笔上生花”西门狐两人西门狮虽是满面不愉之色却仍然长身站起道:“毋庸引见了这位李兄我也认得的却未想到李兄竟会与你同行?”

    西门狐咯咯乾笑道:“李兄原来你也认得我大哥的我这大哥对谁都好就只对他嫡亲的弟弟有些……”

    突见李冠英面色大变目光瞬也不瞬地望在西门狮身后不禁随之转目望去便赫然见到展梦白那一双锐利的眼神心头一震失声道:“展梦白你……你竟然还没有死?”

    展梦白冷笑一声端坐不动李冠英满身颤抖道:“姓展的你……你将她带到那里去了?”脚步一抬便要冲向展梦白。

    西门狮面色一沉横身挡在他面前道:“李兄你莫非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李冠英目光赤红大声道:“好好……姓展的小子你有种出去么?”他为了寻找陈倩如却不知陈倩如已死在荒林中被孙玉佛点了“死穴”一路自杭州来到此地突地见了展梦白自是心神激动不能自主?

    西门狐冷笑道:“上次被你逃了一命这次你还逃得了么?”两人身形一闪一左一右向展梦白迫去。

    西门狮伸手一拍桌子厉声道:“住手!”

    西门狐道:“大哥你可……”

    西门狮道:“谁是你的大哥我西门狮可不配有你这样的好兄弟你竟敢在此无礼便请快些给我出去!”

    西门狐冷笑道:“多年不见想不到大哥你竟这般与淫贼为伍……”展梦白霍然长身而起大步走了出去李冠英飞步跟出西门狮面色铁青纵身一掠三人一齐跃到院中。

    李冠英厉喝道:“西门兄最好你莫来多事!”

    西门狮怒道:“你要怎地?”

    李冠英大步走出镖局门外回身道:“姓展的你敢出来么?”

    西门狮道:“展世兄留步……”展梦白却也走出门外李冠英双臂一振左拳右掌直击过去西门狮横身挡了他一招两人竟在镖局前动起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