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张灵甫兄妹二人远去的背影,唐甬伸着脖子,怅然若失。

    老于在一旁道:“老唐,今天出来可是收获不小吧。”

    唐甬尴尬地笑笑,说:“是啊,能够结识张灵甫这样的名将,确实是难得啊。”

    老于摇头笑道:“见了英雄,自然惺惺相惜,至于见了美人嘛——”

    回到酒店后,唐甬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事实上自从在他前世里白陶的决然离去后,那张带笑的脸庞已经在刻成了一个沉重白石雕像,牢牢压在他的心上,直到今天……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接下来的几天里,唐甬每天都要去找张灵甫聊天,两人从博览世界风云,相谈甚快。唐甬数次以军事问题向张灵甫求教,张灵甫总是倾囊而授,让唐甬收益匪浅。

    除了政治、军事这样的严肃话题外,他们也谈及文学和历史。作为北大历史系的高材生,张灵甫的文史功底非常扎实,让唐甬不得不心生佩服。

    唐甬总有一种感觉,张灵甫在不说话的时候就像一块寒冰般孤傲冰冷,然而当他在倾心畅谈时,又如同阳光一样热力四射。如此矛盾的性格竟然会聚在这位名将身上,实在令人费解。

    自然,唐甬的醉翁之意也得到报偿,两次在张灵甫下榻处都见到了张慕秋。在唐甬同张灵甫促膝长谈时,张慕秋总是微低着头倾听着,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她的一双眼睛时而会看看自己的大哥,时而又转过来看看唐甬,她看着张灵甫时的眼神中除了崇敬以外,还有着几分自豪与关怀。而对着唐甬的眼光则是三分好奇,两分敬服,又带着一分的讥诮之意——至少唐甬是这么觉得的。

    一次长谈结束后已是黄昏时分,唐甬同张慕秋一同走出大门。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一直沉默着的张慕秋小姐突然问:“你今天说那句诗是从哪里抄来的吧?”

    “哪句?”

    “就是那句:我达达的马蹄声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这——”唐甬略有犹豫,当想到这诗的版权作者郑愁予大师现在才九岁的时候,就大着胆子说:“是我自己写的。”

    “是么?”张慕秋一双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有些怀疑:“你能把全诗念给我听一下么?”

    唐甬已然是骑虎难下了,于是运运气,大胆地将后世这著名的诗歌据为己有: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

    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的心如小小的窗扉紧掩

    恰如青桥的石板向晚

    跫音不响

    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如小小寂寞的城

    我达达的马蹄声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他的声音深沉而富有感情,如同行板如歌在黄昏的空气中流淌,令少女张慕秋久久不能自拔。

    那一刻,她真的被打动了。

    许久后,她轻声问:“这诗的名字是什么?”

    “《错误》”,唐甬的脸多少有些红了。

    “好美的名字,好美的诗,你还能在念一你的诗么?”

    唐甬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拿一二十一世纪万人迷周董的歌词出来,于是请了请嗓子,柔声念道:

    “一盏离愁孤单伫立在窗口

    我在门后假装你人还没走

    旧地如重游月圆更寂寞

    夜半清醒的烛火不忍苛责我

    一壶漂泊浪迹天涯难入喉

    你走之后酒暖回忆思念瘦

    水向东流时间怎么偷

    花开就一次成熟我却错过

    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

    岁月在墙上剥落看见小时候

    犹记得那年我们都还很年幼

    而如今琴声幽幽我的等候你没听过

    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

    枫叶将故事染色结局我看透

    篱笆外的古道我牵着你走过

    荒烟蔓草的年头就连分手都很沉默”

    不出他所料,少女张慕秋再次被深深地打动了,她看着唐甬说:“想不到你们从事情报工作的地下战士,却有这么浪漫的情怀。”

    唐甬忍着良心上的谴责,用深沉的语调慢慢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而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八十年代朦胧派诗人顾城的名句再次叩响了张慕秋的心扉,那一刻,这个如月光般纯洁的姑娘又一种莫名心碎的感觉,她看着唐甬,慢慢摇着头:“为什么你在不经意间说出来的话,总是那么隽永而人深思?”

    唐甬心里说,为什么女生总是喜欢这些酸酸麻麻的文字,表面上仍保持着深沉的表情,叹口气说:“大概这些年久离故土吧,人在异乡总是会有一些特别的感触。”

    张慕秋微笑着看着他:“你现在好像换了一个人?”

    “换了个人?”

    张慕秋说:“那天慌慌张张冲出来拦着我的时候,我觉得你就是一个无赖,可是这几天下来,我觉得你是一个浪漫骑士,一个游吟诗人。”说到这里,她又问:“其实一直想问你,那副手帕上的画像是你画的么?”

    这一刻,唐甬真得感到有些心酸了,那副画像是他在某个孤独思念的夜晚,独自凭着记忆画上去的。

    唐甬慢慢点点头:“是的,她是我的一位朋友。”

    “你为什么要画像在手帕上?”

    “因为——我很害怕自己会忘记她的模样。”

    张慕秋沉默下来,久久地用星光般闪亮的眸子看着唐甬。

    许久许久后,她微微喟然摇头,嘴角边又显出一丝凄然的笑意。

    第二天早晨,唐甬还没有想好是否要继续去找张灵甫畅谈,老于却来找到他。

    一见面便道:“戴局长已经安排好了,马上我们飞往昆明,转道回印度。”

    想到自己竟然来不及同张灵甫兄妹告别,唐甬心中有些戚戚然,问老于说:“能稍微等一下么,我打算去和张师长告个别。”

    老于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他:“来不及了,车已经在等我们了。”

    唐甬乘着车赶往机场的时候,很难说清自己此刻的心情是留恋还是解脱。对于他而言,这里虽然是故国,但是一切却如此陌生,每个角落都隐藏着戴笠的眼睛和耳朵,自己一天不会到远征军的庇护下,一天就无安宁可言。

    但是每当想到张慕秋那如同秋水般清澈的眼眸,他内心深处某个脆弱的地方就被弹动了一下。

    “她只不过是我一个很能谈得来的朋友,她很像白陶——很像罢了——”

    在一种怅然的矛盾心情中,军统上校情报官唐甬踏上了回返印度的航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