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来这里干什么?”

    顾思源迎进门来的正是崔东星与杜若兰。杜若兰从嵩山到苏州,再从苏州到长安,距离比石天佑二人远了不少,但石天佑救出直百病,在客店等他苏醒耽误了五天,回长安的路上又怕走快了伤口撕裂,便一路上缓缓而行,这样两相抵消,竟前后脚赶到顾府。

    杜府与顾府都在皇城的东面,相隔不远,杜若兰想见石天佑心切,路过家门而不入,跟着崔东星一起进了顾府。

    崔东星与阿莫念见身边两人互相对视,都轻轻咳了一声。阿莫念咳是为了提醒石天佑,崔东星咳却纯焠是为了清下嗓子。

    “你就是石天佑?”崔东星清嗓后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眉头向上扬起,成一个倒八字。

    杜若兰眼睛看向别处,视线自石天佑身上移开,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但她用力绞在一起的双手,那有点发白的双手关节却出卖了她。

    她在静静地听……

    “石天佑是谁?”石天佑笑着,脸上波澜不惊。

    “孟少侠,石天佑是已故石岚节度家的少爷。”顾思源边招呼杜若兰与崔东星坐下,边道:“东星,石少爷怎么会来这里?别让杜大小姐见笑了。石大人在世时,与杜如山杜大人交情甚好,石少爷要去,自然也是去杜大小姐家的。杜大小姐,我说的对吗?”顾思源边说边对崔东星连使眼色。

    虽说杜若兰从不出门,但顾思源要认出她来,也不太难。她长得跟杜夫人有几分相似,加之那种在侯门深院熏陶出来的高贵气质,顾思源一眼便认出了她。

    他与杜如山是死对头,自己的任何事情,自然杜如山知道得越少越好。杜如山的女儿肯定也要防着点的。崔东星这一嗓子,如杜若兰告诉他爹爹,杜如山肯定会怀疑顾思源与石天佑有交集。石天佑失踪的三年多来,杜如山一直在找他,欲杀之而后快。因担心崔东星继续爆出什么猛料,顾思源赶忙向他连使眼色,让他打住。

    ……杜家大小姐?杜如山的女儿?合着我这一路小心侍候着的人,竟然是个骗子?

    杜若兰坐在椅子上,苍白的无一丝血色的脸象一张透明的白纸。顾思源的话,让一直吊在心口的那股气蓦地消失,只觉心中空荡荡的没有一丝力气。

    崔东星不是说来顾府与石天佑会面吗?顾大人怎么都不知道这回事?自己真是太傻了,连这个花花公子的话也信。天哥怎么会来顾府,他要回也是回我家啊。三年多没回了,他会不会……。杜若兰都不敢再想下去了。

    “顾伯伯,他三年没回来了。万一你见到他,请你转告他,我们都很想他!”杜若兰心中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崔东星说的是真的,哪怕有一点点可能也好。她觉得自己有点失控了,怕再呆下去真的会很失态……

    “各位,告辞了。”

    连客套话也省了,杜若兰从椅子上站起,转身,往外走去。孤单的身影划出一道落寂的弧线……消失在众人眼前。

    崔东星站起,张开嘴,好像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杜若兰几乎是跑着出去的,而对于石天佑来说,刚才那个转身离去的背影已在他脑海中回转了千百遍。

    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是不是应该告诉她……自己回来了?可告诉她以后呢?该如何去面对她?让她享受重逢后的短暂喜悦后,再给她感情上的致命一击?石天佑感觉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竟然痛了起来……。

    ……崔东星打破了沉默。

    “哦,你确实不会是石天佑……石天佑没这么老。”崔东星记得老不死的说石天佑比自己还小几岁。

    “来来,东星,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直百病叔叔。这位是孟左大哥……。”顾思源拉着崔东星的手一一介绍起来。

    “不对,不对!应该喊孟叔叔,阿莫姨。”直百病连连摆手,心怕乱了辈份。

    “孟叔叔?阿莫姨?你开什么玩笑?”崔东星弹了起来。这小子也大不了自己几岁,这女的只怕比自己还小,崔东星是个从不吃亏的主,哪怕只是嘴上的也不行,当下便不干了。

    “为什么?因为孟左是我义弟,阿莫是我妹妹。辈份可不能乱!”直百病见崔东星一副死了老子的样子,觉得很好笑。

    “结拜的?那好!咱俩也拜它一拜。”说完,便伸手去拉直百病。

    “东星,快住手!你直叔叔还病着呢。”顾思源连忙喊停,崔东星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

    石天佑笑着道,“我年长崔老弟几岁,我看还是叫大哥比较合适。”

    “对,对!”顾思源立即表示赞同,“先这么叫着……先这么叫着。”

    ……先这么叫着?啥意思?

    直百病自然早将与石天佑结拜,认阿莫念做妹妹的事告知了顾思源。顾思源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谈任何事都不避着石天佑,完全将他当成了自己人。

    顾思源问起崔东星上山学艺的事,向他打听老道的情况……,没想到这个连老子都敢打的顽劣家伙,对顾思源却很尊重,态度很恭敬,能做到有问必答。

    “顾大人,你说的这个崔老弟的师傅……莫非是当今天下武功排名第一的那个老道?”石天佑几次想起身告辞,但听顾思源问起老道之事,耐心听完后,便忍不住问了起来。

    “孟少侠,这世上能人异士甚多,处处藏龙卧虎,谁又敢称天下第一?”顾思源笑着道。

    众人正在聊着,管家禀报晚饭也准备妥当。顾思源叫下人备好饭菜送到直百病房间后,领着三人往客厅而去。

    中书令家的晚饭,与奢侈毫不搭边,就是很简单的几样菜。顾思源一生未娶,生活极尽简朴,既便招侍贵客也从不铺张浪费。

    四人坐定,顾思源竟破天荒拿出一酝陈酿来,双手在瓶身**了一阵后,给每人满满倒了一杯。

    四人举杯一饮而尽,“好酒!”崔东星赞叹道,伸手去拿酒瓶欲再斟满,酒瓶入手,瓶口斜倒,一阵摇晃,却滴酒不出,竟已是个空瓶。

    ……一两的酒杯,一斤的酒瓶……这是半瓶酒?

    “拿半瓶酒来招待贵客?人家是第一次来你家好不好……难道真的是官越大越小气?”崔东星心中暗自诽腹,估摸着自己今后在顾府的日子可能会很凄惨。

    “这瓶酒……可大有来头。”顾思源笑看着三人,笑容的背后是深沉的悲伤与痛楚,“五年前,前河南节度石岚曾来老夫家做客。那天……老夫与石大人心情都不错,便开了这瓶陈酿。把酒言欢喝了半瓶后,两人约定,待事成之后再喝这剩下的半瓶,以示庆祝……可惜啊!这半瓶酒……老夫没能等到石大人来喝了……”

    阿莫念以眼角余光望上石天佑,一两酒下肚,现在的石天佑,脸色反而显得苍白。

    “顾大人指的‘事成之后’中的‘事’一定是件大事吧?”石天佑神情深邃,右手轻轻转动手中酒杯。

    “当然是大事,牵涉到国家社稷安危的事能小吗?地方兵制修改方案是杜如山一手炮制的,推行的过程当中,弊端之大,瞎子都能看出来。各地地方节度权力集中,军队日益壮大,造成中央军与地方军实力倒挂悬殊的危险局面。我与石大人极力主张削弱节度兵权,皇上也让我拿出一个稳妥的方案后再议。可在这节骨眼上……石大人就出事了。”顾思源双眼似欲愤出火来,每次想起此事,愤怒便会似火山一般爆发。

    “石大人自己也是河南节度,地方兵制修改方案于他有利,他却与顾大人一起反对此方案,可见他为国为民之心……。”崔东星上身前倾,看着顾思源,“顾大人,你知不知道是谁害了他?”

    石天佑停下手中转动的酒杯,望着顾思源……。

    “杀人需要动机,何况杀的是当朝一品大臣,谁有哪么大的能耐?谁又从中获利最多?”顾思源话一至此,便不再往下说。

    “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谁又从中获利最多?”顾思源的话在石天佑脑海中反复回旋……。

    “杜如山?”崔东星嘴里嘣出三个字。

    阿莫念明显感觉到石天佑身子震了一下。

    “谁都有可能是凶手,关键要有真凭实据。父仇子报,石天佑自然会查出真凶……”顾思源望着崔东星,眼中露出赞许的表情。

    “孟少侠,”顾思源直视石天佑双眼,“这半瓶酒,老夫本是留着与石岚大人庆功喝的,可酒在人逝……这几年来,老夫愧疚难当,总觉石岚大人在天堂看着自己,我没有完成他的心愿啊……地方兵制修改方案最终还是没改成,老夫连将酒洒在他坟头的资格都没有……。”顾思源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石天佑。

    石天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顾大人也不用太自责,朝中之事,我们江湖人士是不懂的。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顾大人已经尽力了,我想……石岚大人是不会怪你的。”

    “他不怪我,我却怪我自己!”顾思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当初如果再争一争,或许还会有转机。”

    “这件事,我父亲跟我说过,当时那种情况……是不可能有转机的。”崔东星道。

    何尝不是如此?当时朝阳殿上满朝文武官员都看明白了,顾思源自己也看明白了,所以便没再继续反对。但事后顾思源每想到此事,心中就郁愤难已,总觉自己如冒死再谏,或许会有转机,以至总是暗暗自责。

    顾思源沉默不语,四人不再说话,“专心”吃起饭来。很快,晚饭结束,石天佑正想起身告辞,顾思源却拿起桌上的空酒瓶,先站了起来,“三位,老夫这大半辈子就喝过两次酒,这一瓶酒。这酒也喝了,但事情却还没做完。你们喝了这剩下来的半瓶酒,那接下来的事情……自然也要由你们去做。”

    ……被下套了?这老头挺阴险啊……不知不觉就中了他的奸计……,崔东星有种被欺诈的感觉。

    石天佑早就想撤了,听顾思源如此说,赶忙站起身来道:“顾大人,晚辈确实还有十万火急之事要做,你说的这个……晚辈恕难从命,告辞!”

    ……我救了直大哥,都一路护送他到家了。喝了你一杯酒,就被你赖上了?我还要去报仇好不好?

    石天佑拉起阿莫念,转身,大踏步往门口走去……。

    “石天佑,你给我站住!”在顾思源一声大喝中,石天佑身子像被什么东西钉住,僵直在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