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春城西站的办公室出来以后,我脑海之中最先想到的一个人便是长江,对他近乎免疫的依赖感,让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这样悄无声息的,长江竟然已经在我心中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长江、李阿蒙和我,原本就像三颗各自运行的行星,误打误撞地,三颗平行轨道运行的行星慢慢有了交集。对于长江,我始终有着深深地愧意,他原本可以安安静静的活着,从他选择归隐的那一刻起,其实已经做好了平平淡淡聊度余生的准备。或许,对他而言,平淡才是最大的幸福。但是我和李阿蒙的出现,再次将他卷入了早已厌倦的江湖。李阿蒙的死,给他造成的伤害是致命的,那天以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我想,他可能正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疗伤,他也一定和我一样,每时每刻都期盼着能够听到李阿蒙仍然活着的消息。其实,就让他一直带着希望的活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细想之后,我便放弃了这个想法,他有权利知道李阿蒙的死讯,选择解脱或是继续沉沦都是他自己的权利。

    长江的小矮棚就在新兵连晾晒场后面不远的地方,依照李阿蒙告诉过我的行走路线,没花多大功夫,我便很容易找到了这个矮棚,如果不是矮棚门口摆着的那口大锅,路人多半会把它当成一个建在荒郊野外的一个简陋茅房。站在矮棚的外面,不自觉地就会感到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倒扣在地上的大铁锅上,已经堆积一层厚厚的锈斑,矮棚里面的小木床上,一床破破烂烂的帆布军备露出了大片大片的棉絮,黑糊糊的黏在一起,散发着闻之欲呕的霉味,疯长的茅草扎穿了木板之间的缝隙,肆无忌惮的缠绕着散落在床上的棉絮。床头摆着一张断了腿的小桌子,上面仅仅放了一个刷牙用的钢瓷碗,瓷碗的下面,压着一个未曾封口的信封,信封上写了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万田亲启”。

    当我拾起信封的时候,信封表面已经有了腐烂的痕迹,想必是放在桌子上面好久了,原来,他早已料到我会找到这里的。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或许已经死在缅国的穷山恶水之中,如果侥幸没死,你也不必为我担心。小蒙出事以后,我始终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你,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冥冥之中,我有一种直觉,小蒙并没有死,就在她坠落的那个悬崖下面,她一直都在那里等着我们,如果我不能带她回来,你一定要接着寻找下去。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是世上最残酷的地狱,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只有让自己变得强大,才能撑得起更多的责任,“大道至简、随心而动”,当你到了这个境界的时候,放眼天下,便再没有去不得的地方。”长江的信很短,但字字珠玑、振聋发聩,这个亦师亦友的老人,难道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吗?我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想来想去,却又没有一点头绪,如果李局长所说属实的话,长江的行动又有什么意义,或许,他这样做会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但这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以他的性格,认准了的事肯定会义无反顾的坚持下去,这种坚持只会让他陷入更深的死循环,终其一生、去寻找一个他还认为“活着”的死人,在我看来,这是一件既可怜又可悲的事。

    正当我埋头沉思的时候,从我对面的新兵营围墙上跳下来了一个人,噗通一声落到了地上,从他娴熟的翻墙动作来看,这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惯犯,他很容易便穿过了高墙外面的那片树林。

    “嘿嘿,真被我给猜中了,你果然是在这里,半个小时之前,公安局的李局长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已经把你送回来了,我在里面没有见到你,估摸着你准是到了这里”铁塔自作聪明的笑着,我很感激他能留给我半个小时的时间,这些时间足够让我理清了许多头绪。

    “这个地方你经常来吗?”我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算是吧,自从见过这个老人以后,他便成了我心中的一个谜,一天不把他调查清楚,我便感觉心里像是堵着一个疙瘩。下定决心以后,我便动用了自己所能调用的一切关系和人脉,结果却一无所获。他的神秘远远超出了我的意料,我甚至找到了关于他的加密档案,我本以为这会是一个突破口,结果再次让我失望了,他的档案和普通档案并无二致,只是多了一个强制退伍的文件,给出的理由是“目无组织,违反部队纪律”,具体违反了哪条纪律,上面没写,这不符合正常的组织程序,并且,能把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做到如此滴水不漏的程度,其中牵涉到的组织和能量肯定不简单,以我的能力,根本触及不到这种高度,无奈之下,我只好放弃了幕后调查的想法。既然他就在我眼前,我又何必舍近求远,就这样,我跟这个小屋结下了不解之缘。”

    “结果呢?”我对铁塔的调查结果充满了期待。

    “结果就是我和他成了朋友,但却对他仍然一无所知,慢慢的,我已经淡化了对他的探知欲望,既然那些事他宁愿烂在心里也不愿意告诉别人,我又何必去揭他的伤疤,有时候,我就在想,人的执念是多么可怕,那个时候的我,真的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心里想到的全是如何得到他的线索,突然有一天,说放下也就全部放下了。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永远放不下的”铁塔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别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

    “呵呵,也许是吧,放下与放不下,这是一个因人而异的问题,在我进来的时候,这张桌子上面放了一张信,是他写的,如果你真的已经放下了,那就不需要看了,如果你还没有真正放下的话,通过这封信,你或许能够对他了解得更深一些”我在说完这句话以后,直接把信丢到了他面前的那张桌子上。

    铁塔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明显有些心动,但是很快,他便对我摇了摇头。

    “说句实话,刚才我动心了,但却不是出于对他神秘莫测的身份,而是出自于朋友之间的关心,此时此刻,我更想了解他的现在,至于他的过去,还是留给他自己吧”铁塔不需要辩解什么,他不是一个会找接口的人,这一点我毫不怀疑。

    “你打算怎么做?”铁塔看完信后,脸上充满了凝重。

    “先和李阿蒙的父亲取得联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能在春城西收费站找到我,是你提供的消息吧,这次,还要借你之手跟他联系上,长江的这封绝笔信应该让他知道”

    “好的,我来打电话”

    几分钟后,铁塔把电话交给了我。

    “小万,你有什么事吗?”李局长的话里透着深深地疲惫。

    “我想最后确认一遍,小蒙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你先不要急着回答,因为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你还记得那个瘸着脚的老人吗,就是我给小蒙介绍的那个保镖,他现在去了边境,如果小蒙真的已经死了,他接下来的努力将是徒劳,很有可能,他的下半生就要在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寻找中度过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对面突然挂断了电话,我却一点也不生气,相反地,心中有种欢呼雀跃的欢喜。

    “哈哈,她果然还没死,我要去找她”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铁塔吓了一跳,我自己也惊到了,我竟然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一名现役士兵。

    “听我说,你先别激动,回去以后,我们从长计议”铁塔的话里有种说不出的忐忑,我总感觉他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但是随即我便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问题总有解决的办法,当我们走出长江的小矮棚时,一阵狂风彻底吹垮了这个破破烂烂的小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