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言整个人都埋在了这刚刚过屁股的海水里,憋着气,他此刻想通过类似于肌肉回忆之类的方式,看看自己到底会不会游泳,所以就在这水里,双脚离地,张牙舞爪的瞎扑腾。

    他自己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可王喜不知道,从王喜的角度看过来,那就是计大人因为没鱼吃,恼了,想不开要寻短见,因此他一边大喊着“计大人”,一边努力的向着计言靠过去。

    计言虽然听见了王喜的喊叫,但决定先不管他,他估计要是跟王喜说了,王喜肯定会拦着自己,或者站在自己身边保护,这样就没办法知道自己到底会不会游泳了。

    于是乎计言就假装没听见,仍是头扎在水里,不停的用胳膊和腿在水里没有章法的胡乱划动。

    可是他的肌肉貌似一点记忆力都没有,他在水里折腾半天,一尺没游出去,苦涩的海水倒是喝了几口。

    慢慢的,计言的手和胳膊好像找到了一切窍门,他四指并拢,手指跟手掌呈直角,弓着腰,跟个龙虾一样,四肢不停的刨水。

    他奇迹般的浮起来了。

    计言兴奋的不行,自己会游泳了!

    就是这泳姿好像跟印象中见过的蛙泳和自由泳不太一样。

    不过先不管这些了,会游泳就行。

    这时王喜也费力的走到了计言身边,紧紧的抓住计言的衣袖,生怕他又想不开。王喜大口喘着气,拍着自己的胸口,说道:“计大人,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鱼,会有的。”

    计言不管王喜怎么想的,很开心,兴奋的说道:“我不会寻短见的,来,咱们继续抓鱼。”

    王喜可不干了,他死活不同意,说是计言浑身湿透了,再这样非着凉不可。

    计言被王喜拖着回了自己的营帐,湿衣服脱下来晾上,拿薄被捂着自己。

    王喜倒是伺候的周到,他特意跑去伙房,让他们弄了调鱼给这位任性的计大人吃。

    计言本想分给王喜一些鱼一起吃,但王喜头摇的像拨浪鼓,坚决不吃。

    饱餐一顿,王喜又从伙房端来一碗姜汤看着计言喝完之后才离去。

    计言吃饱喝足,浑身暖烘烘的,头一碰枕头就睡着了。

    半夜里,计言正睡的香甜,被王喜给叫醒了。

    原来是梅雨宁等人押着俘虏们回来了,正使大人要审问一下,因此要叫计言去翻译。

    衣服已经晾干,计言忙穿上衣服,跟着王喜出了自己营帐。

    路上王喜告知计言,他邀请的两位客商也到了,王喜特意叫醒了伙夫,给他们二人做顿好吃的。

    计言向王喜表示了感谢。

    王喜又说郑和到现在,已近寅时还没睡,一直在处理公事。

    计言听完忍不住心里感叹道:这正使大人当的真心不容易。

    这正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责任越大,睡得越少。

    计言跟着王喜一路小跑着,片刻间就来到了一个帐门大开,内部灯火通明的营帐门口。

    两人翻身入帐。

    计言看到营帐之内,郑和正站在中央,他面前是跪着的是五花大绑口里塞了布块的秀夫,梅雨宁和两个粗壮军士则站在秀夫身后。

    郑和看计言来了,指着秀夫说道:“你们之前审问过这个头目,没有问出过什么来,是不是?”

    计言躬身答道:“是的,他什么都不肯说。”

    郑和点了点头,又道:“那你问问他,他杀没杀过中国人。”随后他对着秀夫身后的两名军士说道:“让他说话。”

    两名军士依命把秀夫嘴里的布块取了出来。

    秀夫回到了日本的领土上,好像变了一个人,当然也许是押送他来的路上经过了郑和的船队军营,让他受到了一些刺激。

    布块刚一取出,他就瞪着血红色的眼,近似疯狂的喊道:“我杀过,我当然杀过,我只要是抢到了你们中国的船,一个活口不留,要不是上次我听了那家二小子的话,就那批运琉璃的中国人,一个也跑不了。”

    这贼人果然听得懂中国话,在琉球被俘的时候,当时他只说日本话,以至于计言还以为他不懂中国话,真是奸诈成性。

    梅雨宁和押送俘虏的众将士听他嚣张的喊出这些,此刻都怒不可遏,手都抚在剑柄纸上,只待郑和一声令下,当场就要砍了这狗贼的头。

    秀夫接着歇斯底里的大叫道:“你们中国人,凭什么开着军舰,带着这么多兵马就跑到我们日本的的土地上来!早晚有一日,我们把你们全杀光!”

    梅雨宁实在是气急,直接伸出一脚就把秀夫踹倒了在了地上。

    秀夫歪倒在地上,恶狠狠的瞪了梅雨宁一眼。

    郑和没说什么,只是厌恶的看着这俘虏。

    计言上前一步,义正言辞的说道:“我大明使节团乃是你们国王盛情邀请而来,亦如你国的使臣团也曾到访我大明一般,这叫礼尚往来。我们来日本,一不为杀人放火,二不行奸淫掳掠,凡事客随主便,尊重你们的风俗人情,乃是一只威武文明之师。也只有你这样的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人凶徒才会认为我们是为作恶而来。”

    只不过此时的秀夫,已经听不进去计言在跟他说什么,躺在地上,像一条蚯蚓,一边不停地蠕动,一边不停的叫骂。

    计言随即指了指在那大声叫骂的秀夫,向着郑和说道:“这就是下官说的,被洗脑之后的症状,他这种已经是绝症,无药可医了。”

    郑和默默的看着这一切,一直没说话,估计是觉得跟这等杂碎说话是脏了自己的嘴。

    他神情冷峻,紧咬着牙关,向着秀夫身后的两个军士指了指秀夫的嘴。

    两个军士见状立刻拿布头塞住了这正在喷粪的臭嘴。

    随后郑和再没有任何表示,直接转身就出了营帐。

    众人随着郑和出了营帐,外面月朗星稀,浪花拍岸,清风拂面,仿佛重新回到了人间。大家都不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好像刚才大帐内的空气都肮脏的不行,已被那凶徒呼出的气息污染了。

    郑和背对着大家,默默的抬头看着当空明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他缓缓的说道:“我知诸位恨不得现在就杀了此人,但他目前对我此次出使日本还有用。”说罢,他转过身来,面对大家,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道:“郑和愿意以项上人头向诸位担保,定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众人皆行礼遵命。

    郑和疲惫的挥了挥手,说道:“今天大家都辛苦了,各自回营休息去吧。”

    梅雨宁自然是回到原本自己所在的锦衣卫所属军营。

    计言心情凝重的回到了自己的营帐,阮忠和林安和看他回来了,立刻凑上来先表示感激,再就是绘声绘色的描述这军营和船队。

    但是经历了刚才那一切,计言实在是无心跟他们二人说笑,他只感觉自己的整个身体都重了好几倍,此刻只想躺下去一睡不醒,因此只漫不经心的客套应付了两句,说明日再领两人好好参观。

    阮忠、林安和两人天南海北跑买卖的,人情世故自然练达,听到计言已经这么说了,也就先抑制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各自躺下了。

    第二天,风和日丽。

    经过一夜的休息,计言感觉身体轻快多了,情绪也好多了。

    他领着阮忠、林安和二人在营地里吃了早饭,到处逛了逛,随后三人站在岸边,欣赏点评这些叹为观止的大明宝船。

    正一艘艘讨论着各个大小不一型号不同的船只,计言看到了冯澈等其他一干通译们出现在了一艘船上,此刻他们正站在甲板上慵懒的伸着懒腰,晒太阳。

    计言想起来还打算问他们一下在萨摩藩的遭遇,因此嘱咐了一下阮林二人军营内不要到处乱走后,看完宝船就回营帐待着,自己去去就回,然后找了一叶扁舟划向了那艘通译们所在的船。

    等计言登船上了甲板,通译们已经回船舱去了。

    计言步入船舱,里面本来很热闹的气氛,看到他来了,立刻冷却了下来。

    还是冯澈先开口了,他招呼道:

    “计通译,我们大伙已经听说了,你这次大破琉球倭寇,还把那伙贼人都生擒了,带到郑大人帐下,立了大功一件。”

    计言谦虚的摆了摆手,说道:“此言差矣,大家同为朝廷命官,为国请命都是一般无二的,计某只不过是……”

    没等计言说完,冯澈不客气的打断了他,说道:“同在郑大人帐下当差,咱们就别客套了,还请计通译给我们讲讲是如何找到贼人巢穴,又是如何施计生擒他们。让我等败军之将也好生学习学习计通译。”

    计言也是好脾气,没多说什么,耐心的给他们讲起了他与梅雨宁、阮忠、林安和等四人在琉球的遭遇。

    计言话讲完,看着众人,认真的说道:“这就是全部经过了。”

    冯澈听完这些,脸上似笑非笑的说道:“听计通译这么一说,我明白了,看来计通译只不过是运气比我等好一点而已,我还以为计通译是多么神通广大呢。”

    他这话一讲完,众人倒是又一阵连连附和。

    计言本来想说,他其实还有别的方案,那就是在准备好离开的船之后,趁夜在那户人家屋外,顺着海风的方向点一把火,把燃起的烟往院内一送,就不信地震了你们龟缩着,房子着火了难道还能继续躲着,活活在屋里被烧死不成?

    不过他此刻却意兴阑珊懒得回答他们,也不再想问他们萨摩藩的遭遇了,他只想尽快离开这船舱,远离这批只会夸夸其谈,纸上谈兵的人。

    烂泥扶不上墙。

    他微笑着回答道:“我确实是运气很好,可是诸君难道没听到过一位先贤曾经说过的一则名句么?”

    冯澈不明所以,问道:“哪位先贤?说过什么名句?”

    计言神情严肃,一字一句的说道: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说罢,他起身径直离开了通译们所在的船舱,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