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气茫茫徘徊中似有轰然的雷动仿佛冤魂的吼声;江河滚滚翻腾间暗红中泛着白沫如同死者血泪所汇。此处正是亡魂转世所必经之地——冥河。

    秦弓只在云气与河流之间飞疾驰。他低目四顾似在搜寻着什么。忽见水天相接之处一个黑色的小点在波涛中起伏飘摇一个浪头过去黑点骤然消失然转眼间又在浪尖上现出。河水虽急波涛纵狂那个黑点却乘风破浪而来。

    秦弓一提气行更快。那个黑点越来越近却是一条小船。他纵身而下落入船中。这船上多了一人却不觉有多一分的晃动。

    只见船尾一名艄公头戴斗笠将面孔遮去大半。船中央放一口大锅锅中热气弥漫异香扑鼻。锅边排着的是一众飘忽的亡魂。

    众亡魂似是嗅到了新鲜的血肉又或者是见着了可以承载灵魂的**一个个蠢蠢而动朝着秦弓落足之处涌来。

    秦弓一声轻哼目光陡盛眼中透出别样的凌厉。众亡魂立时止住了骚动又老老实实的排在大锅旁看着锅中浅绿色的液体不断的翻滚。

    “是你?!”艄公的声音平缓而富有磁性。

    秦弓略一点头依旧不说话他已不如初来时那般的激动似是受艄公那平缓的声音的影响心绪逐渐有些宁静下来。

    艄公轻轻的叹了口气道:“当初你也是这样来的如今依旧如此又何苦去尘世一遭?”

    秦弓转头看着艄公道:“不管前生后世我始终都是我。”

    艄公将斗笠抬了一抬露出他的双眼来双目神英内敛眉宇间却有佛光隐动。只听他道:“不错你果然是你。几世沉浮脾性依旧不改。”

    秦弓不再答话自顾自走到锅前舀起锅中绿色的汤水递给亡魂。众亡魂乖乖的接过汤来喝下。一船的亡魂都喝完了汤安静的站在船中等待船只的靠岸。

    船只靠岸亡魂依次走上岸去艄公低沉的声音缓缓道:“一直向前别回头。”对岸是一片迷惘等待每一个灵魂的是一个充满期待幻想的新的人生。

    秦弓听得这一句时愣得一愣忽道:“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从那里来的喝了一碗汤却忘记了前尘以为那些都是新的开始没想到所有的一切什么都无法改变人生依旧是这般的人生。”

    艄公放下船桨任由船儿在波涛中载沉载浮。他盘膝而坐淡淡道:“很多时候明知道再来一遍也许依旧如此可是不走这一遭又怎肯死心?纵然走了这一遭难道便死心了不成?”

    秦弓默然良久道:“你说得不错。”

    艄公道:“你回来做什么?”

    秦弓抬起头来看着浑浊的江水心想:“我来这里做什么?”当时他心中一阵冲动更不假思索便直奔冥河而来然真来到此处见到这莽莽河流时心中似乎也顿时化作一片莽莽。想得多时方才缓缓道:“她死了我想见她。”顿了顿又道“我起先以为我找到了前世的她没有想到她竟然不是她。可是等到她死了我才觉不管她是不是她我都那么渴望再见她。”他也不管艄公是不是听得懂他的话只管自己一路往下说。

    艄公只是这般听着也不插话。

    河面上的风很大吹在脸上有飕飕的凉意。秦弓躺了下来很习惯的仰面向天仿佛这个动作已做过千百遍一般的自然。天上是一片昏暗不分白昼与黑夜。

    “你要等到她出现么?”艄公问道。

    秦弓摇头道:“我不知道。也许是吧。”他心中却想道:“如果我真的等到她了她已经是一个没有实体的灵魂我又可以如何?”

    艄公冷冷的看着他道:“你心中唯一的牵挂就是她么?”

    秦弓一愣不觉坐起身来道:“也许不是但是我不甘心。”

    艄公叹了口气道:“死者长已你又何苦如此执着?她真的对你那么重要么?”

    秦弓想得一想道:“我觉得她就是前世的她我想知道到底是不是。”

    “是她或是非她又有什么重要的?她在你心中的分量是因着这个而改变的么?”

    秦弓不觉摇头叹道:“倒是我痴惘了。”

    艄公道:“你回去吧这里始终都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

    风动水响间秦弓茫然而坐心中想道:“这样难道才是最好?她便如此离开真正的离开了我身边也离开了纷争与纠缠。若是她喝下了一碗汤她便可将一切忘记由是有新的开始不再悲伤不再难过不再痛苦。这样也许也是好的吧!”

    “那么我呢?我会记得她的只是我不只有她。我还有魔界的万千子民还有色界天的大业还有还有漪妹!”想到这里秦弓站起身来脸上露出些许笑容来道“不错我是该回去了七哥多谢你!”

    艄公七哥点了点头道:“去吧这一次去了便不要再回来了。”

    秦弓道:“人总有一死难免轮回又哪里会不回来?”

    七哥不理他径自操起手中的桨划动小船。船儿悠悠前行七哥口中缓缓道:“两世茫茫一片混沌。不动心生足覆自在。”

    秦弓听得这四句心头一震这四句正是昔日目犍连对他说的几句话何以七哥也知道?想要问却见七哥已将斗笠遮住了双眼不再言语。

    秦弓呆立半晌任凭江风在脸上拂过吹得丝乱动只觉得无明之中命运之轮早在万载之前便缓缓而动自己似是在尽力的挣扎摆脱这巨轮的滚动却偏偏反过来印证着车轮的痕迹。然所有的一切还要继续前行宛如在迷雾中苍茫的跋涉。

    “不管如何我始终都是我!至少我并不孤单!”秦弓如是想着心头不觉有微微的暖意。

    “只是我定不会再让我身边的人像她这样离我而去!”他挺了挺腰杆眼光朝远处看去似乎穿越了重重的迷雾脸上满是坚毅的神情。

    扁舟在惊涛骇浪中穿越浑浊的浪花在船舷边拍打飞溅秦弓独向涛头而立眼看浪高风急如山呼海啸心中无限傲意涌上不由引吭长啸。啸声清厉激越在冥河上远远传了开去在无尽的空间中徘徊不已久久不散。这一声啸与风水相激如同利箭穿空当可破风断浪冥河中的滔滔血水刹那间波澜不起风平浪静。四下里一片静寂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惊悸于这一声长啸。这一啸足足有一盏茶功夫方才歇止。秦弓只觉心神陡宽天下皆小胸中豪气渐生放眼看去似乎见到的不是这滔滔的冥河而是色界天之百万界天尽在这一啸间低眉俯伏。

    紫辰殿上白泽、隼、豹三人眼看秦弓离去正自一筹莫展只在殿上打转。忽见蓝光一闪月门洞开。秦弓的身影自月门中闪出。

    白泽见秦弓归来连忙跳起身来迎了上去。

    秦弓朝他微一点头眼中露出些许笑意来。

    白泽见他神色正常并不似离去时那般的恐怖这才放心。

    柔荑的棺木依旧安静的摆放在那里秦弓转头望去见到柔荑苍白的脸庞心中不自觉又是微微一痛。原来眼不见时什么都可以拿得起放得下待得真见时又哪里能真正完全抛开!

    秦弓上前一步又呆呆的看了柔荑一阵方才将棺木合上。口中一声长叹。转头朝隼道:“你们亲眼见得杀害柔荑之人是魅族的么?”

    隼点头道:“绝对错不了我虽不曾见到那人模样但那服色定是魅族的无疑。何况柔姑娘是被背后一枪致命这等卑劣手段又岂是旁家可以做得出来的?”他激动之余却忘了自己也是魅族出身了。

    秦弓沉声道:“传我号令攻占须摩天!”顿得一顿又道“凡有使枪之敌手格杀勿论!”

    隼与豹对视了一眼均想:“尊主果然要出兵为柔姑娘报仇了!”连忙口中称是大步退出。

    白泽看了秦弓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然看秦弓的神色此时怕也不是听得进话的时候是以欲言又止。他心中有莫明的茫然:“我明明希冀着他可以出兵须摩天将魔界平定以成就万世之基业。可是如今真个下令出战了我为什么反倒觉得不安起来?是不是只要目的正确真的便可以不择手段?这所有的一切到底是对是错?”更进一步想到的是他的父兄族人大多俱在须摩天到时候又如何面对?这一想不禁又是茫然。抬头处却见秦弓的脸上有自己前所未见的坚毅。只见秦弓的脸绷得很紧眼光早穿越了大殿的屋顶飞到无尽的天外。然嘴角划出的那一丝刻意的微笑却让旁观者有刻骨的寒意。

    秦弓此时心想:“若我的天狼箭可荡平色界天。到那时率土之滨莫非吾土又哪里会再有这等事生?!只恨我起先存着仁慈之意没想到反害了柔荑的性命。我更不可一错再错!魔界便由我来荡平。”他此念既起心中便由此皆是战局风云暂时却把一己私情放到了一旁。他又想及那天界的龙池似乎连着前世的兄弟之情也淡了许多反觉有个与自己势均力敌的对手也觉快意:“龙池待我定了魔界再与你相见!”

    思绪宛如无形的波纹在虚空中传出穿梭奔越感染。

    利仞天天宫。

    龙池正端坐其上与众臣协商平定北天之事忽觉心头一动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目光穿过殿顶朝着魔界方向望去。眼神中有无尽的期待与快意:

    “天狼!秦弓!我等着与你兵戎相见的那一天!”

    须摩天厉兵秣马衣甲鲜明。白藏昂然站在三军阵前挥洒间战甲闪闪枪缨忽忽如火如荼。

    一旁观看的魔帝脸上有莫测的笑容。

    白藏转头间与魔帝目光相触两人皆自微笑然笑容底下却各有兴味。

    白藏抬头心想:“秦弓天机我等候你们多时了!”低头看去一名少年将军在场中奔驰往复训练军马正是其子白霄。他心中一动不由想起秦弓阵营中的白泽来。

    “父子相见我当该如何?”白藏问着自己却找不到答案。

    军令急传到后土、苍月天。

    青阳、月隐所率之地、水两族的战士个个摩拳擦掌精神抖擞。

    破军、蓼莪也自整装待相对而望的眼神中是不必细说的柔情与关切。这么多日子以来两人的同进共退早养成了令旁人羡慕不来的默契。

    天机独立在空旷的郊外抬眼看着天边转成朱丹色的云霓。一阵风吹过五柳长髯飘飘而动。

    “终于一切都要开始了么?”他如是想着。

    只有战斗方才是战士们得以生存的理由;只有沙场才是战士们可以快意傲啸的地方;只有在死亡中快意穿越的战士才是真正的战士!

    而于一名将军而言真正要的当不是快意的战斗不是死亡中的穿越。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枯的断不能是自己的骨头。成功者自可名标青史更可裂土封疆。只是在不到最后的时刻却无人得知谁才是真正的胜者。因是一切不过如同一场赌博。战士们赌的是能不能在尸体中站立起来步入下一次死亡;将军要赌的是有没有选对能令他成就大业的主人所谓良禽择木而栖。

    于一方尊主宛如棋局。将军谋士战士便是手中的棋子能否功成名就却要看你棋力如何。

    问世间谁是精心的弈者谁是无心的观者谁又在不经意间将棋局改变令弈者痴惘嗔怒?

    冥河上孤舟悠悠。七哥闲坐船头抱膝闭目。

    没有纷争没有战乱没有钩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

    或者只有如七哥这般才是真正的局外人可以无视所有一切的存在淡然适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