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皇令确实没有送到顾北手中。

    顾北本来就是道听途说,漫口胡诌,被夭夭一语道破,脸上挂不住,微尴尬,心中却狂喜过望,激动得要跳起来,看来不枉他一千年痴心不改,终于感动了苍天,给他这次机会,咳嗽两声:“那个,小顷,要不要和朋友一齐留下吃饭?”

    白顷歌托着精巧的下巴思索了一会儿,毕竟逃还是一个人方便,露出皎白的笑:“顾大人,难道不愿意只留下我一人?”

    平地惊雷,顾北一个不稳,几乎摔下树去,好容易找个平衡,立在树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目瞪口呆的盯着白顷歌。

    良久才回过一点神来,张口结舌,手足无措:“小顷,你这么说,我实在是受宠若惊。”

    白顷歌笑眯眯道:“不用不用,你放夭夭他们早点回去,替我扫一扫摇光山的灰尘,我留下来享受顾大人惊天动地的一手好厨艺,是我占了便宜。”

    顾北第一次听白顷歌赞美他的厨艺,幸福来的太突然,脑袋一阵眩晕,缓了好大一会儿,洁白的面上一抹飞红:“小顷,没想到在你心里,是这么喜欢我做的饭菜,我以后就天天给你做好不好?”

    白顷歌内心道一句承受不起,面上笑靥如花:“既然大人这么说,恭敬不如从命。”

    顾北手一扬,那萦绕着淡淡玉色的结界便豁然打开。

    机不可失,免得顾北发了癔症,又反悔了,夭夭给白顷歌留下一个保重的眼神,流星箭矢般去也。

    白顷歌眼睁睁瞧着夭夭的身影消失在灰青色的天际处,心下着实念念不舍,又眼瞧着顾北封合了禁制。

    顾北喜不自胜,袍袖一挥,洒脱之风:“小顷,走了。”

    白顷歌整肃表情,内心捣腾不已,跟着顾北乘云而去,半路上他回头,捧她一句:“小顷,我一直觉着吧,你家清云实在是好。”

    这也是奉行的想俘获一个女人的心,最好的办法是先将她身边的朋友俘虏的原则。

    先夸清云,尔后才引上夸赞白顷歌的主题。

    顾北又听过一句,便是夸人不着人痕迹才是最高境界。

    这是顾北为了得白顷歌的欢心,一直在追求的终极目标。

    “哦。”白顷歌故意挑眉,知道他的这一大爱好倒是和清云如出一辙。

    “你看啊,清云既能迎风化鹏,又能遇水为鲲。”

    顾北扳着手指一一数来:“这些都不说了,我就实在想不出来,他怎么还能变而为云呢?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功能的那什么来着。”

    词穷,形容不出来到清云底是个什么东西。

    白顷歌一怔,黄尘风沙迎面扑来,迷离了她的眼,眸中冷了几分:“北望沙泽的风沙太重,你该治一治了。”

    他今日说起这些,清云就在旁边,听了如何不难过。

    顾北少见白顷歌冷眼,她从来不饶人也是温和清然的,呐一声:“小顷,我是不是说错话?”

    “你的确说错话了。”白顷歌平平说来。

    “....”

    顾北被打击惨重,捧着心,难受状。

    白顷妖脑仁疼,说一句:“顾北,咱们好好的,你这表情太装了。”

    顾北不敢再谈清云的事,以免白顷歌翻脸,转过话锋:“如你不弃,我新得了一首《所思》,可否与你合奏一曲?”

    白顷歌温淡的神色,顾北得了珍宝般,眉梢飞扬,唇角弯弯,笑若春华:“这么说定了。”

    云白光洁,空山清冽,风铃叮咚,素雅的竹楼,浅淡的阳光低凉,徘徊于青山绿水间,格外一种不染风尘的华净之姿。

    “好似天染之作。”白顷歌第一次来北望沙泽时道:“没曾想这苍茫的森林间,还有这一幅江南三月的好去处。”

    “我们果然没有来错吧。”夭夭满目春风。

    “有客远道而来,顾北有失迓迎。”

    清音涔涔,如雅正风乐,骨瓷般的声线泛着半透明的光。

    白顷歌和夭夭相视一眼,一致认同对方内心的想法。

    果然雅过头了。

    那人一张木华清华的脸,却略含一双桃花眼,额上一弯血月,似极隽永的水墨画,却在眼底眉梢处染上轻粉,极似血液流转。

    他身上一袭水纹银丝宽袍,明明是清净无双,一池容华的公子,却在清黑的瞳仁下埋着浅淡不定的煞气和狠戾。

    白顷歌早听说血月族顾北顾大人天纵之才,无人出其左右,却戾气极重,杀戮深沉,遭人忌恨,除了他师父还护着他,整个血月族无不避之若骛。

    看来流放北望沙泽,他内敛许多。

    那人迎上来,清隽的轮廓在天光下有微微的暗影:“这北望沙泽已很久没有人来了。”

    白顷歌眉眼弯一弯:“我们也只是路过。”

    顾北的笑似三月里流水中的轻霞,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色:“近来无事,颇研究了几道好菜,两位要不要进竹楼小坐?”

    “一吃顾菜误终生。”后来夭夭叹息。

    顾菜是夭夭特地为顾北做的菜取的流派,以此区别人间的八大菜系。

    “这么说,是不是一听顾萧误修行也能在你这里成立了?”清云斜了斜眼。

    夭夭露出两排细米白牙,微笑的神色很能柔暖人心:“如此说,倒也可以。”

    “小顷,你想什么入神许久?”顾北在身后唤她:“我们到了。”

    白顷歌按下云头,随顾北向空中阁楼行去:“我刚才想起夭夭夸赞你的厨艺和箫音。”

    “哦。”顾北得意的拉长尾音,轩眉。

    白顷歌抿嘴,温和的笑意:“我听说顾大人人长得雅极,在未镇守北望沙泽的一千年前,别具一家的箫音却开创了燕乐的先河,革新了人间典正沉闷的雅乐清音。在音乐里加了精致绚丽的技法和扣人心弦的情思,卷席九洲,连八荒四合里也颇有些女子倾慕大人的箫音,想来拜访大人。”

    “我是听出来了,你刺我堂堂男子,却爱靡靡娱音。”顾北不置可否笑一笑。

    “大人难道不认为,能革一朝之旧,创一世之新,不是一件了了之事?”她靥辅承权,神色清淡,眼低却有一抹认真的神色。

    顾北发怔之间,白顷歌已然飘进楼阁。

    纵然世间有再多女子慕艾于我,都不是你呵。

    一川烟雨不是你,一壶浊酒为谁饮,一袭白衣飘渺去,一枕黄粱唱不尽。何所思,何所思,一局相思谁来织,一扇桃花春欲迟,有所思,有所思,一尾焦琴难传信,一管紫萧恨不听。

    幽皑凉伤,剔透入骨的箫音,能将人从尘埃里拉拔上来,却也能让人陷入荼蘼尘网之中。

    白顷歌弹拨下最后一个琴音,温然笑意:“这一首《所思》既不是乐府,又不像诗词,平仄韵脚章法一样不占,是不是你为了留我胡乱做的?”

    “你这话说的俗。”顾北显然是个音乐大家的模样,收起手中紫萧:“这些有什么要紧,只要高兴,纵然随着心高兴奏几支不成曲调的曲子也可。”

    白顷歌嫣笑遗光:“你这么一说,貌似我只能就勉强听一耳朵。”

    “那上君你有何高见?”

    “没有没有。”白顷歌无利不起早,没事和人瞎扯什么艺术呢。

    顾北将紫萧放于萧盒,自鸣得意:“想必你对我高超的厨艺也垂涎不已,今个儿我为你做几个新发明的菜。”

    白顷歌意味深深的看向他,眼中含笑:“是不是我五百年未来,你孤独得很,我一来,又有新曲子,又有新菜品。”

    顾北脸色微红,承认下来:“倒给你说中了,这五百年来,我日日夜夜盼你来呢。”

    这句话他说的深情而略带了一丝不可察觉的谨慎,许是担心她厌烦他。

    可是真正的爱人,即便厌烦,也是欢喜。

    白顷歌长长的睫毛在澄凉的阳光里投下一片清浅的微影:“你这么上心,可惜了。”

    几支斜逸入窗的栀子花,白而温润,浅淡的香气却隐隐夹挟山雨欲来的迫人气势,压的人心口发闷,呼吸也喘不过来。

    顾北眸底的细碎忧伤崩裂成一张天罗地网,唇角扬了薄到微尘的笑:“小顷,我不求别的,只求你时时来看看我,就和现在一样,与你合奏一曲,替你煮一桌饭菜,再没别的了,好么?”

    他的话轻而脆,像是行在冰绡之上,怀中是他的心肝蜜饯,一寸春风,是他的致命伤,会翻开他心中那层掩饰过的浅暮。

    白顷歌的心脏如同被尖利的银针刺破,一点殷红的血珠子冒出来。

    翠色的轩窗,一帘流水轻轻拂过,清凉了一整个秋季的炎热。

    “小顷。”顾北走近她,和她一琴之隔坐着,手伸出来,几粒清圆的朱砂色小石头在他润白的手掌之上分外鲜艳。

    千叶三生石?白顷歌抬眼看他,眸子里神色复杂,瞬息万化。

    顾北的嗓音又低又软:“小顷,你想救的人,我一定帮你。”

    “顾北。”白顷歌呐声,手心软腻。

    这个人沉溺良久,蓄满勇气,打破这场静谧,以满眸盛世的繁花来迎接她,清和坦然:“喏,拿去。”

    凉秋里的风如母亲温柔的手,轻轻掀开繁旖流粉的帘,一室桃花,如画中你走过而已。

    只因她说过一句,这里装上桃花做的纱帘,定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