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图山脉外腹地的“不老峰”,近日迎来了少有的喧嚣,龙翼数得上数的修真宗派悉数到此,一时间御剑飞天的真修三三两两的穿梭峰间,倏忽往来,蔚为壮观。

    群山中的猎户,蓝海边的渔民,远行路上的旅人,无不翘遥望天宇,或唏嘘,或羡煞,或麻木,或欣然,或叩拜祈福,或许愿遥祝。

    “飞天”应该是所有人的梦想,不管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如果仅仅是梦想,那值得拥有,可要执着的走下去,没有人会告诉你,“飞天”的路会有多难,等到趟过千难万险,经历聚散别离之后,再折戟沉沙,茕茕孑立,日暮途穷。那份苦,那份苦涩,你就准备就着点咸菜,余下的日子,和酒吞吧!

    “不老峰”,距离天道峰五百余里,在迷图的崇山峻岭中,以其峰危壁峭,奇石嶙峋而闻名天下。

    相传万年以前,这里居住一个鹤童颜、悲天悯人的仙人,每隔一甲子他必轻装简从,出山悬壶济世,所到之处凶邪辟易,瘟灾消弭,肉人白骨,起死回生,人们争相传颂他的仁心仁术,为他筑建生祠,日夜不停的焚香祭拜,后世人都尊其为“不老仙”,他精修悟道的那座奇峰也因此得名为“不老峰”。

    一千年前,一群宵小匪辈盘踞“不老峰”,为恶迷图外腹地,“不老峰”万年传承的仙家清誉,被糟蹋的乌烟瘴气,面目全非,弄的是天怒人怨。终于惹得当时如日中天的天道院院主观照真人的震怒,派徒昊远前往剿灭,始还“不老峰”一片宁静的天空。可自此天道院明谕“人迹不可及此”,“不老峰”成为其禁脔一块。

    时下,龙翼大陆早就没有人再提及此事,“不老峰”的传承已失,归属更是不言而喻,它如今是天道院修真弟子入迷图内腹地试炼的宿地和中转站。

    这一刻,在“不老峰”即将盛大而隆重的举行二十年一度的,整个龙翼大陆修真界孕丹初成的丹修大比。风闻此次不同以往,不仅盛况空前,而且奇才辈出,许多门派都涌现众多天赋异禀的弟子,各修真宗派大佬来时自信满满,可互访之后,一水的面色沉重,暗地里唯一的共识是本届的“龙翼七星”金色必定足赤,自己的弟子想挤入其中,占有一席之地,谈何容易啊!

    说“不老峰”峰危壁峭,那绝非妄言,直插云霄的山峰至顶部一分为八,一大七小,形似梅花桩,按众星捧月的方式排列,远看七峰宛如漂浮在云界之上,环绕在主峰周围,别有一番动人心魄的味道。

    主峰的一间修舍内,道塌上隔桌对坐着两位仙风道骨,气质儒雅,长须飘飘的修真大佬,一个俊秀的小道童坐于塌下的矮木凳上,低头一手缓拉着身前炭火盆边的风炉,一手用炙夹小心的翻转着一块正在烘烤的茶饼,左右依次摆放着银碾、细罗、水器、方耳鍑、茶舀、熟盂、茶托、茶盏等器物。

    “风柏兄,古法煎茶失传已久,余幸得一遗世孤本,屡试之下,方大梦初觉,知晓茶禅真味,今老友重逢,不敢擅专,邀君共饮之。”

    “多谢昊空兄礼遇,真是有些迫不及待啊!”

    这两位天道院和密域的修真大佬,原来是故友,一看就是私交甚厚,非同一般。

    此时那小童见茶饼已烤松泡起,水汽尽散,干香溢出,便将茶饼放入银碾之中,徐徐碾碎。同时麻利的把方耳鍑置于炭火上,倒进泉水。

    “风柏兄,此水来历不凡,乃这‘不老峰’主峰上的天泉水,入口清冽甘香,余韵悠长。”

    “难得,难得啊!”风柏摇头晃脑,一副陶醉其中的样子。

    见茶饼已碎,小童拿过细罗,倒入茶末,细细的筛了起来。

    不一会儿,小童罢手,轻轻的抽出细罗下竹制的底盘,只见一薄层均匀细整,色泽金黄的茶末,跃然其上。

    透过花格的木窗,星空清澈如水,明月高悬,点点银光斜洒而落,“不老峰”一片的圣洁。

    屋内,一盏昏黄的烛灯下,两老一小悠然自得,茶香四溢,人生至此,境界雅致,再无他求啊!

    此时,方耳鍑中泉水响边,小童语声清脆的说道:“一沸如鱼目,二沸如涌泉。”

    他不紧不慢的取一竹夹,在鍑中搅动,形成水涡,使水的沸度均匀。又抬手舀出些许沸水倒入熟盂中备用,再取一茶则,量好金黄的茶末,投入其中,继续搅动。

    “三沸势若奔涛。”

    小童边说边将熟盂中的水重新投入鍑中,沸水立时息沸。

    煎茶至此,水面漂起似皑皑白雪的汤花,又如青萍之始生,浮云之鳞然,茶香更是激越高扬。

    小童适时用舀向茶盏分茶,只取两盏,以茶托奉于榻上,躬身回座,再舀一盏,闭目闻香,神思悠游,宛如一番劳作后,皆有所偿。

    “一卷经文,不老峰上证道业;千秋祀典,煎茶古风通神灵。风柏兄,请。”

    细细的呷一口茶,密域修真大佬风柏霎时神与魂授,灵心洞开,六识通透,讶然的叹道:“昊空兄,仅此一盏,就不枉我天道一行啊!”

    “直心是道场,涤除玄鉴,风柏兄谬赞矣!”

    “呵呵,茶是极品,天道更是正朔,此次初修大比,依我看‘龙翼七星’中的占位,你们天道院至少三席,密域一定是陪太子读书了。”

    “话虽如此,不过本届丹修中藏龙卧虎,未见分晓前,变数无穷啊!就说你们密域弟子冷仇那孩子,刚毅果敢,修为不错,希望同样极大。噢!对了,半年前,你们明简传讯,不说将派三名弟子参加大比,怎么只来了一个?”

    风柏闻言一窘,转瞬豁然的答道:“啊!不瞒昊空兄,另两名弟子不久前遭到意外,被一个叫北星的苦修杀伤,所以无法前来。”

    “北…北星?”昊空真人眉头一皱,低声近乎自语般的问着。

    “是啊!这个叫北星的丹修出身不明,功决奇诡,不仅可以轻易施展灵力拟物道法,而且精通玛族人的真言密语,精神异力至为强大。宗门传讯说:‘他月前在潮汐城冷家寿宴上,搅起惊天风雨,当场灭掉婴修高手木青林,力扛苦修大佬‘辫圣’老柯的‘十七煞掌’,后负伤逃遁。’简直不可思议,他居然打破了龙翼修真界‘丹修对婴修,有死无生’的铁律,一举名扬西拉玛,任谁都不敢小觑啊!”

    风柏若有所思,根本没抬头看他的老友,只是自顾自的说着。

    而对面的昊空真人脸色铁青,他的心这一刻无法守住一如既往的“坐忘”的境界,记忆不由想起那孩子再闯天道时的毅然决然,想起那孩子一再被天道弹出时神情的落寞,想起那孩子被拖走回望时眼中的绝望。不知为什么,活过无数的漫长岁月,历经无数的生死离别,看过无数的浮华烟雨,早已道心唯一的自己,却一直无法忘记那个孩子,那个目光深邃的孩子,那个已经被“判定”死亡的孩子,那个天道院最耻辱存在的孩子。这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他还活着,而且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奇迹,这该说是天道院无上的荣耀,还是天道院下作的悲哀啊!昊空的心不觉间涌起了一股难言的苦涩和感伤。

    “唉!不过很可惜,他应该已经不在了。”

    “什么?你说什么?”昊空大惊的问道。

    “哦!昊空兄对这个苦修北星感兴趣?”

    “啊!只是略感惊奇罢了,呵呵。”

    “宗门传讯说:‘丹修北星与向道大佬在龙翼大陆极西的望关古城狭路相逢,激战半宿,北星重伤跌入怒海,应无生还的可能,向道因此一战,跨越出窍,进军大道期。’内还附有向道大佬的一句评语:‘此子乃不世奇才。’这小子居然能逼的向道师侄临阵突破,可见当时鏖战的惨烈,修为上他应该远不如向道,一定是精神异力和真言密语给师侄以极大的麻烦,作为一个丹修,他的存在绝对是一个修真史上的奇迹。”

    风柏摇着头,语气是颇多感慨啊!

    而昊空真人却目泛寒光,嘴角抽*动,一拍茶桌,撩袍抬腿下塌,急行几步,负手立于窗前,大失儒雅,义愤填膺的说道:“哼!出窍对丹修,这就是你们密域宗门一贯强横和霸道的作风吗?你不觉得以大欺小,持强凌弱,有损修真定律吗?”

    风柏闻言一愣,本来只是老友叙旧,偶尔涉及点修真秘闻,几句感慨,增添些聊趣,茶闲碎语而已。可他千想万想也没有料到,等待他的却是老友那宛如寒冬腊月般冷冽的话语,更拍案而起,毫无顾忌,着实不留半点情面,所指责和挑战的是密域宗门的行事方法和处世态度,这是干涉内政啊!难道天道院即将有大动作,手要伸到西拉玛,昊空这是暗示,还是借机翻脸。

    风柏的脸是一阵白一阵青,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可纷然杂陈,一时又怎能梳理清楚。

    这边的风柏想不明白,那边的昊空又何尝明白。

    “自己这是怎么了?”几百年的静修,从没有过如此的激动,况且出言斥责的又是老友,难道自己真的跟那个孩子有宿命的缘法吗?

    “咳!风…风柏兄,刚才我失态了,来来,你我继续品饮,容我以茶谢罪可好?”

    “啊!昊空兄哪里话来,你我相交百年,你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了,必有缘故,愿听下文。”

    “咳、咳,没有缘故,刚才我只是走神了,想到别的事情,没有细听风柏兄所说的,唐突冒犯之处,尚请多多见谅啊!”

    昊空真人没有话说,他也不能说,那是天道院的秘密,也是他心中的秘密,不管那孩子是生是死,事实已经如此,无法改变,无法抹杀。

    窗外的夜,突然星空昏暗,阴云密布,风雨欲来。

    屋内一对老友的叙旧,注定在一种尴尬中继续,注定在一种分歧中结束,而所有这一切,都源于一个微不足道的丹修,源于一段似是而非的记忆和那记忆中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