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震只觉自己心思给对方看了出来心中很是不爽暗想我一个二十五岁的现代人难道玩起心眼来竟还能比不过你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么?心念一转便想到这人定是对杨涟甚有兴趣他前世跟许多公司谈网页买卖的时候便积累下了一个经验愈是想要什么物事愈不能表现出对这样物事的兴趣否则定会给对方趁虚而入加以要挟。愈是奇货愈是可居此刻既然你想打听杨家的事情我就偏不告诉你听。当下将错就错一拱手道声“搅扰”伸手推开车门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走去。他心中料定走不出十丈那朱信必定会叫他回去岂知二十丈三十丈也走完了仍不见身后有人追上来请他留步渐渐心中虚起来。

    又走一程仍是并无半点动静终于忍耐不住猛地回过身来却见那个老仆正站在距离自己四五丈远的地方似乎自从自己离开马车他便在身后若即若离地跟着了。桓震心中不悦心想初次见面如何你便叫人跟踪我起来?当下招手叫那老仆过来问道:“可是你家主人教你看我去往何处的么?”

    他本意之中原是料想朱信定然是估中了自己离开之后便会前去寻杨家人故而命那老仆跟随在后看自己往何处去。没成想那老仆却答道:“并不曾爷只吩咐小人若是桓公子半路突然转身便请回马车中一叙;若是一路上竟不回头不论桓公子去往何处都可作罢。”桓震大奇心想此人怎知我定会回头?他虽觉自己行为给人家料中心下略略有些不快但却更好奇这朱信为何要令人如此这般办法当下随着那老仆又走回了马车停泊的所在。

    他伸手拉开车门跳上车去朱信正靠在那里双目微闭似在打盹。听得车门一响仍是阖着眼动也不动地说道:“桓公子么。”桓震听他语气之中并无询问之意想来是料定上车的必是自己了心中奇怪当下直言相询朱信笑道:“某的家仆料还不敢一声不出自行跳上车来。”桓震给他一语点破也觉这本是理所当然之事自己怎地便没想到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朱信指着对面座位道:“请坐。”桓震也不与他客气径自坐了下来与他对面相视。瞧了他片刻叹道:“我真不知你是甚么人。”朱信笑道:“我是甚么人?”桓震摇头道:“我说过了我不知道。熊廷弼陷落辽东败坏封疆乃是国之罪人杨涟既然受他贿赂也当一体同罪便死也死得遗臭万年至于破家完赃也是应有之义。家长既然作恶他的子孙后代又有甚么值得可怜了?”朱信连连摇头道:“桓兄待我不诚!”桓震反问道:“何以见得?”朱信笑道:“那又何必见了方知?”搬着指头将桓震自从见杨太夫人那日之后的行踪何时到了何处见了何人何时离开一一数说了一遍。桓震大惊心想难道自己已经被他跟踪了整整两天不成?瞪大了眼睛瞧着朱信不由得背后满是冷汗沉声喝问道:“你究竟是谁?”

    那一刻他心中只道此人意图对自己和杨家不利是以竟作了拼命的打算料想凭自己二十五岁身体健康这么一个十六岁的瘦弱少年便掐也将他活活掐死了身子微微欠起双臂蓄力只要朱信一句回答不善便要扑上去卡住他脖子。

    朱信眼中微露惧色旋即笑道:“我自是朱信。”桓震一怔瞧了他半晌身体慢慢放松坐回座位一时间只觉得全身无力心中来回盘旋只是一个念头:这人究竟是谁?朱信见他已经打消了袭击自己的念头当下也放了心道:“桓兄仍是不肯说么?”桓震摇头道:“你既已尽数知道了那又何必我说?”朱信笑道:“我知道的与桓兄亲口所说的究竟又是不同。”桓震心中一动心想他这是何意?正寻思间却听他又道:“桓兄莫非仍然疑心我是如何能够对桓兄行径了如指掌的么?”桓震被他问中了心中疑窦不由自主地便点了点头。

    朱信哈哈一笑揭开车帘对那老仆道:“叫他们来。”那老仆犹疑片刻应了一声不知从袖中摸出个甚么东西取火折子点燃了但见一道焰火直冲夜空不过须臾时分但听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车外道:“属下等六人参见主人。”朱信淡淡地应了一声“好”转头对桓震道:“桓兄可明白了么?”

    桓震沉心一想当即霍然大悟原来这朱信所以对自己行踪能如亲眼所见那并不是他本人整日跟在自己身后却是豢养了一群暗探式的人物替他卖命。转而想到他此刻既然当着自己之面叫这一众暗探出来一则是对自己示以信任一则更是向自己示威暗地里警告自己若是不与他为友那么这些暗探既然能够跟踪也就能够杀人。

    他想通了这一层心中对于这个少年公子的真实身份却更是一团迷雾。他既能够养的起暗探又有这必要去养暗探想必也是甚么官宦人家子弟;只是自己一介白丁囊中空空毫无名气他这般盯上了自己不放又有甚么好处了?然而苍蝇不落无缝之蛋必定是自己行事之中哪一点引起了他注意。回想来京几日除却杨家这桩事能称得上是一桩事情之外其余尽皆不值一提加上方才又是一见面便问自己杨涟之事那么他必是冲着杨涟而来的了。他虽然肯定这一点但却猜不出对方是敌是友。现下杨之易尚未脱困自然不能胡乱讲话当下摇了摇头那不是说自己不明白却是说虽然明白了仍是甚么也不能说。

    朱信瞧着他一瞬间神色连变了数变自然便解他这一摇头间的涵义。他叫这些暗探出来虽然确有威胁之意但是桓震抵死不讲他也不能怎样。当下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咱们这就当真作别了罢。”对着车外道:“徐应元你叫人送桓公子回去。”

    桓震耳中听得这“徐应元”三字犹如当头打了一个霹雳瞪大了眼睛望着朱信只是呆。忽然道:“你……”朱信眉头一挑反问道:“怎么?”桓震原本想要说“你便是崇祯”一转念间却又吞入了肚子中去摇头笑道:“没什么。”一来此刻的朱由检仍是信王叫他“崇祯”殊为不伦不类;二来桓震一句话即将脱口而出之际突然想到现下的情形乃是:自己已然晓得他是朱由检而朱由检自己却并不知道这点。

    自打那日过卢沟桥以来桓震每日闲暇时总是苦苦思索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究竟能够做点甚么才能改变将来的命运最后的答案被他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便是崇祯。他在后世之时读过明史又读过许多演义小说对于崇祯皇帝的残忍好杀暴躁多疑甚是印象深刻知道若不是崇祯自毁长城杀了袁崇焕女真未必便能入关;若不是崇祯刻薄寡恩将一众大臣杀的杀逐的逐满清挥军南下之时也不至于举国无人相抗甚至铁骑所到处处望风披靡;若不是崇祯小气吝啬舍不得内帑赈灾却要兵士捉老鼠填肚子也不至于整个大明朝的军队如同一条蛀满了蚁穴的长堤外族的洪水一旦冲来立刻便全面崩溃。

    他想来想去在这个君主**时代内忧外患交织想要自立门户必定不能兼顾内外。倘若在内战之时女真打了进来那自己可就成了李自成张献忠一般的人物这一条道路早在一开始便被他给否定了。还有另一条路:如今的朱由检年方十六岁尚未登基还是那个惧怕魏忠贤如惧虎狼每日不是闭户读书就是闲荡饮酒的信王。倘若自己能够在他登基之前取得了他的信任至少能够对他施加一定的影响哪怕只保住袁崇焕一条性命也是好的。然而这个想法想来容易做来却难。崇祯此人性格优柔任察而果杀想要取信于他简直难过上青天。历史上真正得他信任的倒不是没有可惜全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太监。

    这种种千头万绪在桓震脑中已经思谋了许多时日此刻一见朱由检本人立时圆转起来不论如何现下自己已经知道他身份这件事情决然不能给他瞧破了。当下说几句闲话岔了开去。他既知朱信便是信王自然不能轻易离去然而方才两人已经道别此刻若再赖着不走不免招人疑心倒不好办起来。没奈何宁可此刻暂且先走也不能让朱由检对自己起了怀疑之心。

    当下一推车门跳了下去回身向着车上拱手道:“这就告辞。不知以后可能再见?”信王一笑道:“听天由命罢。”桓震本拟他会出言挽留两句自己便可顺水推舟再与他接谈。既知道这是信王自然不怕他迫害杨家或许这桩事情还能得他臂助哪知道他竟连容后再叙的漂亮话儿也不说一句。这一下当真没了办法只有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