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勇经过手术,本已严重透支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很快沉沉的睡去。楚莹在他身边守了一会儿,脱下王勇身上破烂的军装,扔到外间的灶里,噼噼啪啪一阵爆响,棉衣上都是虱子。她吩咐卫生员打来一盆热水,领了一身新棉军装,动手给王勇擦身子。王勇的身上满是血渍,污渍,散发着浓重的硝烟味,新伤旧伤纵横交错布满全身,她看到这些眼睛被模糊了,同样的身体她也见了多次,那些人都是久经沙场,九死余生的老兵,王勇这些年经历了多少次战斗,从鬼门关转了几次来回她一下就明白了。

    楚莹刚忙完就被叫了出去,又有一批伤员到了。志愿军在沿途没五十里设一个伤员转运站,轻伤员必须就地处理,重伤员就得后送到有条件的后方医院,现在大军换防,带回来的伤员增加了很多,他们这个转运站靠近前线,任务很重。

    王勇现在虽然肚子里的弹片取出来了,但是还没有退烧,感染还是一道坎,转运站只有一些止血粉,璜胺之类的常用抗感染药物,盘尼西林都是国家从香港、苏联进口的,那是用黄金换的,只有院长签字才能使一支。王勇伤的这么重,身体虚弱,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未知,楚莹决定天一黑就让王勇走,回到后方条件好一些,希望就大一些。

    ······

    天一黑,担架队赶到了,军医和卫生员们忙着将需要送走的伤员登记造册,换药检查伤口,给他们挂上标签,然后抬到担架上,很快一百多个伤员都准备好了,准备出发。

    “回去吧,我命大,这点伤养几天就好了!”此时还算清醒的王勇抬手擦了擦楚莹脸上的泪花笑着说道。

    “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回国养好伤,我等着你!”楚莹按住王勇抚摸自己脸庞的手凄然地说。

    “你也要注意休息,不要累垮了身体!”王勇抽回手说,他也明白回去的路也不会平坦。

    “嗯!”楚莹使劲点了点头,脸上的泪水还是止不住的流,她给王勇掖了掖被子,扭头又叮嘱了几句护送伤员的卫生员和战士,要他们路上照顾下王勇,一步三回头的看着抬着他的担架消失在夜幕中。

    当时回国的运输线有三条:东线由安东、长甸经安州、平壤、涟川到汉城,全长650公里;中线由辑安经熙川、顺川、三登、铁原至加平,全长800公里;西线由宁边经德阳、元山、平康到洪川,全长400公里。

    那是崎岖的盘山路,那是一座座铁路桥,那是山洞和危机四伏的车站,那是莽莽苍苍的荒山野岭。这条线对于志愿军上百万将士来说绝对是生命线,是我们的血脉;但是对于每一个在这条线上行走的人来说,这也可以比喻成一条死亡线,天天和美国飞机打交道。美军1700架飞机,拿百分之七十出来轰炸这条生命线,多少汽车司机、火车司机、担架队员,以及我们的指战员、伤病员,朝鲜人民军和朝鲜老百姓,一个个死在这条残酷的战线上,死于敌机轰炸。

    转运站离后方还远,这里不通汽车,需要用担架抬着他们到公路上,再坐汽车倒火车,一路上不知道要转多少次车才能回到国内。王勇躺在担架上,听着担架队队员沉重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伤口一阵阵钻心的疼,担架没一次的颤动,都让他疼的直冒冷汗,可现在没有止痛药,更没有美军人手一支的吗啡,只能咬牙忍着,可这只是回国路的开始。

    午夜时分,担架队到了公路上,那里早已等候着运输伤员的车队,根本来不及休息,五六个重伤员一辆车挤在上边,轻伤员十多个人一辆车,上满一辆车,立刻出发,他们要在天亮前赶到平壤附近的一个火车站。

    王勇他们上的是第三辆车,几个人都是重伤员,车行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不住的上下颠簸,时快时慢,一个截了一条腿的伤员疼的不住的惨叫,听着瘆人,可现在谁也帮不了他,大家都在忍耐着,盼着车早点到达。

    车开了两个多小时,人也疼的麻木了,仿佛没了知觉,那个伤员也不知道是晕了过去,还是没了力气。车厢里安静了许多,突然前方传来‘啪啪’两声枪响。

    “怎么啦?”迷迷糊糊地王勇听到枪声一激灵,大声问道。

    “前边发现敌机了,是防空哨打的枪!”一个伤员听了听回答道,他的话音刚落,一串串贼亮贼亮的照明弹挂在降落伞下落下来,照得外头通亮,一草一木清晰可见,可车依然没有隐蔽,反而加快车速向前猛冲。

    “怎么不隐蔽啊,司机是不是被吓傻了,等着挨炸弹啊?”一个伤员猛地坐了起来,惊恐地喊道。

    “炸死更好,省的遭这份罪,早死早托生!”被断腿折磨的痛不欲生的伤员反倒放开了,悠悠地说道。

    “别担心,这夜航机扔照明弹的和扔炸弹的是两拨,不是一伙儿的!”王勇看看车里的人说道。

    “你咋知道,你跟开飞机的美国兵认识啊?”断腿的伤员被伤痛折磨的有些脾气大,撇着嘴说道。

    “呵呵!”王勇苦笑一声,“咱们都在前线待过,晚上的飞机都是侦察机先飞过来扔照明弹找目标,然后才是轰炸机来轰炸,中间间隔着十多分钟吧!”

    “对啊,还是你这位同志观察的仔细,想想确实是那么回事!”一个伤员说道。

    “妈的,美国人给咱们点灯照亮,照得比白天还亮,咱们连声谢谢也不用跟他们说!”断腿的伤员笑骂道。

    “哈哈,真是那么回事,美国人这回自己搬石头砸自己脚啦!”另一个伤员大笑着说,车里的人有了这点插曲,说说笑笑,伤痛仿佛也减轻了不少。

    车队加大油门躲过了飞机的轰炸,在警戒哨的引导下隐蔽到了树林中,可轰炸过后,半个多小时车队依然没有前行,随车护送的卫生员趁这个功夫上车给一些扎着止血带的伤员松一松,让血液流动起来,防止肢体坏死。

    “同志,车怎么还不开?”王勇问一个上车给他们送水的战士。

    “还得等一会儿,美国飞机在前边的路上撒了钉子,护路部队正组织朝鲜老乡捡呢,大家不要着急!”那个战士回答说。

    “美国人还扔钉子,扔钉子干嘛?”一个伤员问道。

    “唉,你们不常在路上跑不知道,美国人为了封锁咱们的运输线,竟他妈的出坏,他们发明了一种钉子,那钉子四个爪儿,一掉地上,肯定有一个钉儿朝上,而且那钉子是管状的,扎上就放气。你说损不损?轮胎一扎,那车队就堵“一长溜儿”(长串),再打照明弹就惨了,你就撅着**挨打吧!”

    黎明时分,路上的钉子终于清理完了,车队又开始前行,为了赶时间,车开的飞快,王勇不得不用手死死的抓着车的栏板,才不会被颠得飞起来,“这回国的路刚刚开始就这样艰难,后边肯定还会有更多的困难,我一定要挺住,活着回去!”忍着疼痛,王勇暗暗的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