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半天,还是没人上来叫阵,泓烨见此情形也只好无趣地告辞离开了。

    走的时候龙行虎步,精神饱满,之前那副乏累疲软的样子果然是装出来的,那些没有上前继续挑战的队员们纷纷庆幸不已。

    掰个手腕输掉倒是无所谓面子问题,关键在看到如雷珏、张正楠这些人吃完尚未成熟的罗汉松种托后那副食欲不振的便秘样,心里慌啊!

    泓烨离开凉亭之后在殿宇之间鲜少有人经过的那些小径间踌躇着,心里总觉得有些发闷,这在他近二十年的人生中是极少发生的状况。

    今天是2497年10月22日,霜降,同时也是他二十岁的生日。师父告诉他二十岁之后便能得知真相,任意去留,现在时间到了,自认早已做好准备的泓烨却觉得无端心慌。

    或许是离别在即,对新生活的憧憬?或许是对将要面对的未知未来的惶恐?又或许是对将要告别的旧生活的不舍?泓烨觉得都不太对。

    或许他的潜意识里并没有将自己的身世看得如他认为的那样无所谓——虽然不知道究竟为何,但从师父的态度上来看,这个身世在他眼里似乎能够改变泓烨已经做好的决定。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泓烨才会无聊到找执法队的成员们掰手腕。这既是发泄压力,也是在放空头脑,转移关注点。

    “也不知道那小妮子现在怎样,打不通我电话肯定很着急吧……”微微叹息,透过山颈青桐树林的林梢缝隙向下望去,晚霞下一切都是那么朦胧。

    执法队在这里,即便应急联络台的事情泓烨有权不进行解释,但却也没法再用鼻端电脑和山下伏虎寺的明玑取得联系了。

    今天是他的生日,明玑是肯定要送出祝福的。但是虽然他俩心系俗世,到底处于清静之地,不会太过逾越戒律,在山内时泓烨没事不会往山下跑,明玑也不会上来,哪怕所谓生日也是一样。

    真正出家的僧人不过生日,今天寺里与往日并无任何不同,泓烨对此也不抱有什么期待。

    不过到底是在学校的日子还要超过在寺院的总和,他与这些真正的僧人总是有些区别,这个日子对他来说还是很特殊的。更何况,一旦到了二十岁这个真正特殊的年龄,便是他与寺院正面表明决意的时刻。

    泓烨是从没有想过要留在这里受具足戒当个真正的和尚的,但他师父善仁法师与明玑的师父妙玉师太那副近乎笃定他们会最终留下的态度却让泓烨在期限临近时感到越来越不安。

    闭上双眼,深吸两口傍晚阴冷的空气,泓烨缓缓挪动有些沉重的双腿,向着方丈院的方向走去。

    既然今天便已经年满二十,便无需再等了,他也等不及了。

    ……

    方丈院最里的方丈阁,是方丈的居所,内部空间只有一丈见方。这一丈见方,佛堂便占了一小半,佛堂下一只蒲团,此外空无一物。没有床榻被褥,没有桌椅板凳,什么都没有。

    不过这不是说方丈善仁法师就既不睡觉也不更衣了,他在寺里众比丘住的僧寮里还有个房间,偶尔会去那里休养。

    倒是他平日多数时间打坐入睡,无需床榻这点是真的,加上身上的衣物袈裟都由纳米无垢布料制成,不会沾染灰尘污垢,有时在这方丈阁里一枯坐就是好几日。

    此刻泓烨跪在善仁身后的地板上,方丈阁没有第二个蒲团,丝丝冰凉正透过双膝上的布料爬上泓烨全身。善仁则仍然闭着双眼处于入定之中,丝毫没有受到打搅而醒来的迹象。

    又过了近一个小时,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善仁双肩微微一动,从入定中苏醒,呼吸由清浅变得深厚。他睁开眼睛,一套礼拜做完,站起身来才发现身后还跪着个泓烨。

    泓烨跪了这么久膝盖有些疼,不过因为身体好还没有变得麻木,见到善仁起身,他也站了起来。他在那里跪了一个小时,既没入定,也没瞎想,倒是把自己的心态完全调整得近乎波澜不兴了。

    “泓烨,什么事情。”善仁向泓烨摆了摆手,又重新坐回了蒲团上,泓烨则按照示意在堂下的地板上盘坐下来。这里空间太小,泓烨个子又比善仁高出一个头,站着说话实在有些累。

    泓烨抿了抿嘴,单刀直入:“师父,告诉我吧,时间到了。”

    善仁自然捻动着念珠的手微微一顿,旋即又重新开始一枚一枚地数了起来。

    泓烨没说告诉他什么,可是善仁却立刻领会到了他的意思,显然善仁对此事也十分挂心,知道今天是与泓烨约好的期限。

    但事到临头,饶是高僧大德,性定志坚,早已看破红尘的善仁还是有些犹豫。他不由手捻念珠,希望籍此获得些开悟。

    可没数几颗,他又停下动作,拇指在一粒念珠上反复摩挲,最终却干脆将整串念珠都从手腕上取下。

    他似乎想将念珠挂到佛堂上去,手臂举起,最终又放下,将念珠递给了泓烨。

    泓烨接过念珠,感受着上面残留的温度,也不去思考师父此举何意,只静静地等待善仁的回答。

    方丈阁内本来就没有安装电灯,断电后也没有摆放执法队运来的荧光砖,只是一如往常点着一豆昏昏黄黄的酥油灯。酥油灯的灯油是纯系化的造油微生物所产,生物工厂设在山下的居室丛林之中。

    灯油燃烧时几乎无烟,同时有淡淡的檀木香味充盈着整个方丈阁,方丈阁中一老一少两名僧人沉默对坐,整个空间寂静得连呼吸声都只是似有似无。

    “啪~”

    不知何时,灯油已经见底。些许水分被吸附上了灯芯,发出些噼啪的爆响声,泓烨的呼吸短暂地一屏,随即加重一口吸入了比之前更多的空气。

    “唉!”善仁微弱地叹息一声,缓缓抬头,注视着泓烨的双眼:“泓烨,你还记得当初为什么剃度吗?”

    为什么剃度?泓烨略微有些出神。

    虽然自记事起便在华藏寺长大,但他剃度是在将满6岁,准备接受强制性的基础教育之前。换句话说,他虽然从小便直接被善仁收养,而非山下俗家居士送来,但最开始在华藏寺里面他并不是被当成小和尚来培养的。

    他开口回答道:“当然记得,师父说我的头发不能让外面的人看见,所以必须要剃掉。”

    善仁又问:“那你还记得自己的头发长什么样子吗?”

    听到这个问题,泓烨却有些迟疑。六岁早就记事了,但有些东西不去在意便很容易遗忘,他也拿不准当时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我好像染过头发?当时不少师兄和师叔都那样说……”

    泓烨猜想或许那时被人恶作剧染了头发,师父怕他被人笑话便给剃了头,但以此为由让他一直保持光头做个和尚好像也说不太通啊?

    善仁摇了摇头,指了指佛堂下面最深处一口上着漆面的木头箱子:“取出来,打开看看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