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本不是冷清的院落,佳贵人与宸常在又新迁了进来,更比东西六宫许多院落要热闹好些。也不知是谁玲珑心思,以淡粉色的灯笼装点了春夜的寂寥。远远看上去,这长春宫还真如同簇拥在娇美盛开的桃花之中,一朵两朵,带着春日里欣欣向荣的气息。

    “小姐,您说这李贵人,可算得长春宫的主位么?”沛双凑在如玥耳畔,略有些不自然的问。

    如玥知道她担心什么,必然是怕深夜造访惹来其余房里的闲话。“李贵人入宫多年,的确是伺候皇上的旧人儿了。佳贵人虽然是新封的贵人,甚至还得了封号,毕竟不如李贵人与皇上多年的情分。”

    总觉得这话说的连自己都不肯信,后宫里的女子,若没有位分可言,哪里还有什么情分可讲?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说辞罢了,如玥伸手捋顺腰间飞舞的璎珞流苏,不觉笑道:“可碍着李贵人并不得宠的缘故,到底也没有晋封嫔位,自然算不得名正言顺的主位。”

    “奴婢猜想,若是那佳贵人矜持明理,必然会以李贵人为首。”袭儿一直陪在如玥身边服侍,这些日子以来,也鲜少能顾及到后宫里的细枝末节。只是先前似乎听芩儿提起过这个佳贵人,确是个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

    理不顺的红流苏在夜里并不能看清楚,如玥只是凭感觉一下一下的拨弄着。柔指是在拨弄细滑的流苏,也是在拨弄沉积心上的纷乱缭绕,随着风轻轻飞散开来的乱麻细团。再缠缠绕绕也好,唯能指望解开的,便是凭借自己这一双手,以及沉稳的心绪,惊人的耐力。

    “旁人宫里的事儿,或许咱们顾及不到。”沛双喃喃低语:“自己宫里的事儿,还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呢。再有就是,小姐留着的那三位……”

    “嗯哼!”袭儿极为不自然的轻咳了一声,自然是提醒沛双不要再多说了。

    沛双沉重的点了点头,也不管夜色之中袭儿是否能看见。

    “到了。”如玥待肩舆停稳当了,才把手递给乐喜儿:“在宫门外候着,别生乱子,今时今日这后宫里,可不是咱们永寿宫说了算。”

    乐喜儿白天才挨了沛双几脚和数落,这会儿老实巴交的只会应“是”,心里除了愧疚再也没有旁的了。

    尽管如此,沛双依旧不放心的责备了两句:“再要是从你眼皮子底下生出什么乱子来,别怪本姑娘手下无情,非卸了你的筋骨不可。”话说痛快了,沛双这才转过身与袭儿一并扶了如玥往里走。“猴崽子,还不快叫门。”

    “得嘞!”乐喜儿抓了抓腮,哧溜一声蹿到长春宫门前,重重的扣了扣门上的铁环。“永寿宫如妃娘娘驾到,还不快开宫门。”

    令如玥有些意外的则是,出宫门相迎之人并非李贵人,反而是方才提及的那位佳贵人。

    夜色阑珊,如玥就着朦胧的月光细细品了品美人的容颜,虽不能争日月之辉,却是难得的娴静淑华,充满了才女秀雅端正的书卷气。

    “臣妾长春宫佟氏清秋,见过如妃娘娘。”佳贵人格外谦卑有礼,不失东道主的风范:“不知娘娘漏液前来,未曾华衣相迎,是臣妾慢怠了。”

    “是我未曾知会,便由着性子来了。岂会是你的错!”如玥扶起眼前的可人儿,才发觉她所穿的衣裳,竟然是极为普通的布料,不觉有些奇怪:“佳贵人的衣裳怎么会?”

    “绫罗绸缎是穿给旁人看得,华丽昂贵却不自在。臣妾居于自己的寝宫之内,反而是这些粗布简衣更合身。也不必伸手或是弯腰都赔着小心,生怕失了仪态不说,还刮扯坏了衣裳。”佳贵人的脸上一直带着清新的笑容,甜美如一株茉莉,淡雅的香气散漫萦绕,令人格外舒服。

    “佳贵人倒是别有一番见解。”如玥随着她往里走,笑容也很亲昵。好似认识了许久的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家常话。

    “臣妾不过是自说自话罢了,娘娘可不要见怪。不若就由臣妾先带着娘娘去李姐姐那里坐坐吧!姐姐午后回来,许是受了风凉,方才饮下药呢!”佳贵人体贴的在一侧带路,顺着长长的回廊往里走。

    袭儿瞧着承禧殿明间还有灯火亮着,便问道:“佳贵人就住在承禧殿吧?”

    佳贵人略有些尴尬:“东侧的绥寿殿是李姐姐一直住着,西边也是三间的格局,明间却是宸常在的寝室。臣妾喜静,住在靠在最里间的厢房。”

    “佳贵人是说,明着的那两间厢房,都给了宸常在住着。而您一个贵人,却只得了一个靠里的小间,这未免也太过分了吧?”沛双的不满都写在了脸上,心直口快道:“再者说了,既然她还没有睡,如妃娘娘驾到,竟也不来相迎。活脱脱的没有一点规矩!”

    “姑姑息怒,想来是宸妹妹正在沐浴,一时半会儿赶不及相迎。她也不是有心的。”佳贵人似没有脾气的女子。无论旁人如何动怒,她仅仅是谦和的笑着,说着令人欢愉的话。骨子里透出沉积了多年的淡泊,映着她水亮的眸子,是旁人无从效仿的娟美。

    “李姐姐,如妃娘娘来瞧您了。”佳贵人先袭儿一步,自己推开了厢房的门,喜声说话。

    李贵人这才知晓,原是如妃来了。遂挣扎着要起身:“如妃万福。”

    “李贵人这样见外,就是赶我走了。”如玥娇媚笑着,上前握住了李贵人的手:“姐姐的身子是怎么了,可有让御医来瞧过?”

    “嗨!老毛病了,年轻的时候不注意,许是让凉气生在了骨子里头。这天一凉一暖的,腿脚就越发的不利索了。”李贵人的话显然言不由衷。对上如玥的双瞳时,隐隐的传递了些并不清晰的用意。

    佳贵人很知进退,忙不迭的笑道:“臣妾那里备了好些花糕,请两位姑姑移驾去取些来,也好给如妃尝尝鲜。。”

    “有心了。”如玥抿着唇瓣,感念不已,这样柔情似水的女子,其实根本不该出现在宫里。“看什么呢?”李贵人见如玥的目光,一直尾随着佳贵人退去,忍不住道:“如妃是真心喜欢这个佳贵人么?”

    “姐姐说呢?”如玥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将问题推了回去。

    “这样滴水不漏的心性,若不是伪装的太好,便是太不该入宫了。”李贵人一句话说完,便有些气短,轻轻咳了几声。看着眼前的如妃,她心里又忽然觉得很有力量,咳着咳着,不觉又笑出了声。

    “这话,我可听明白了。”如玥不觉翘着嘴角,愉悦道:“后宫里的事儿,从来瞒不过姐姐你这双慧眼。”说到恩宠,李贵人的确是半点也没有。可说到心性,再也没有人比她看得更透彻了。她好似皇宫里,唯一的一个局外人。将自己置身事外,必然是横看成岭又成峰了!

    “我哪里会有你明白,如妃,你才是真正的明白人。否则今晚,你也不会来了。”李贵人按了按自己的胸口,稍微顺了气才接着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以为是乐喜儿的缘故。能祸起萧墙的人,必然是与你干系非比寻常的。比如……镇宁。”

    如玥的脸色因着这两个字的干系,渐渐的阴沉下来。约莫半年前的往事,又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这件事我从未对旁人说起过,李贵人是怎么知道的?”心猛然揪紧,如玥只觉得很不安。

    那一晚,镇宁疯魔一般的闯进了她的寝宫。执意要带着身怀有孕的自己逃出宫去。若不是沛双拦下了,恐怕这会儿,她已成了皇家的耻辱。一个背着自己夫君与别的男子私奔的娼妇!

    “看吧,你最担心的,并非是我知晓了此事。而是连我这个深居简出,不问荣辱的人都知晓了,后宫里将会掀起怎样的一股风浪啊!”李贵人直起身子,缓慢的向如玥靠近:“你不是安排了三个秀女么亲近皇上么?现在时机未到,人还困在钟粹宫里。

    这是她们的不幸,却是你的幸运。无论如何,她们都不能接近皇上,否则你便要身首异处了!”

    “什么!”如玥的眼尾不觉抽搐,这样隐晦的事情,如何被李贵人知晓的一清二楚。自然,她也很明白,李贵人当真是没有恶意的,否则她也不会安稳的坐在这里。恐怕早已成了红墙内的一缕冤魂了。

    “索性痛痛快快的说给你听好了。”李贵人握住如玥的手,缓慢的吐字:“三人里的一人,是镇宁经由沛双的手安插入宫的。目的很简单,保护得宠的你,成为你真正的羽翼。可这个人,早已被皇后收买了去,待她接近皇上之日,便要道出实情。

    你知道皇上最恨什么!结党营私,前朝如此,后宫也是如此。你敢密谋串通镇宁,安插秀女亲近皇上,难道会没有目的么?恐怕到时候就由不得你说了。”

    如玥闭上双眼,沉静了好一会儿,才道:“本宫更有兴趣知道,李贵人究竟是如何,知道的这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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