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车马盈门的定远侯府,已经荒废了足足五年之久。由于当年定远侯是因为叛国的重罪被诛了九族,这处府邸自然也被视作不详之地。綏帝没有将其再赏赐给其他大臣,宇文墨渊登基后也未曾理会过这里。

    无人打理的侯府,除了使了好料的主建筑依旧建在。有些不甚牢靠的柴房下灶甚至已然坍塌了。而整个府里更是杂草丛生,荒芜一片,如同一片鬼地。

    顾其顺知道萧青云和蓝荆安的心思,猜测他们进了永华城必会来这里走一趟。他虽然不能在城破之前就派人来定远侯府打扫,却事先屯下家具幔帐等物,只等乾军一进永华城,便遣人过来收拾。

    而白卿风更是在西安门破后,亲自到了定远侯府,指挥众人布置。此时,定远侯府虽然没有被彻底整理出来,但总勉强可以住人了。

    萧青云和蓝荆安下马车的时候,望着曾经熟悉的府邸,心里都是说不出来的感慨。白卿风见二人也像几个时辰前的自己一般,呆望在定远侯府门口,赶忙过来招呼二人:“还请主上和大司命入内。”

    萧青云和蓝荆安对视一眼,又望向白卿风,一同随他入了府。建筑犹存,摆设类似,但却物是人非。萧青云命仆从退下,情真意切的带着蓝荆安给白卿风躬身施礼,声音里都带着难得的哽咽:“大哥,是我和阿狸对不住白府,对不住你啊。”

    白卿风赶忙侧了身子,不敢受他们的礼,伸手扶起萧青云,出声到:“咱们说好不提这个了。况且,你们从来都没有对不起白府。要没有你们,定远侯府也不能报仇雪恨。现在,咱们终是回家了。”蓝荆安看着他们二人相扶的四臂,眼睛里也如他们二人一般,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兄妹三人又在府里简单的转了一圈。虽然白卿风和萧青云都比蓝荆安年长,但真算起来,三人里,其实蓝荆安在这府里待过的时间最长,所以对定远侯府也最有感情。一路上萧青云和白卿风就听着蓝荆安碎碎念着,哪里没变,哪里的布置又有什么不同,倒是对这座旧邸感觉愈发亲切。

    三人再是百感交集,经过这漫长一日,还是有些辛苦。在前厅用过饭之后,便各自回到从前的院落休息了。白卿风过去住在听风院,萧青云居于朝云院,两个院落比邻而居。而蓝荆安所住的晚晴院则属姑娘家的内院落,与这二人的院子稍有些距离。

    是夜,蓝荆安躺下不到一个时辰,便复又醒了。碧鸾见她浑身汗淋淋的,便猜她大概又做噩梦了,赶忙过来伺候。

    蓝荆安枯坐在床上,一切都是崭新的,但那些旧人旧事却在今晚的梦里如此缠绵不休,尤其当她最后梦到自己左胸前抵着的匕首,她甚至还没看清握着匕首的是谁,便一下子醒了。

    碧鸾很是理解她今日复杂的感受,想命人给她备水,好让她在暖水中缓一缓。蓝荆安一看漏刻,见已经过了子时,便不愿这么晚再去折腾人,只擦干冷汗,让碧鸾陪她出去走一走。

    夜半的定远侯府,早已不复当年的随意。攻入永华城的第一日,这里的防卫极为严密。明里巡逻的人手就比从前不知多上几倍,蓝荆安更是懒得计较还有多少影卫和亲卫潜伏于暗处。

    蓝荆安心中烦躁,让碧鸾给她去备热酒,打算去侯府假山上的小亭独酌。夏日的夜晚,有些湿热,这种黏着的感觉,就像她那些恹恹的情绪,怎么也发散不掉。

    不一会儿,就有人上了假山。蓝荆安一看来人,倒有些讪讪:“青云哥哥,你怎么来了?”

    萧青云一手夹着席子,一手端着酒盘,款款拾阶而上。他先将东西布好,才和煦的回答:“天热,睡不着。我陪你饮两杯吧。”

    蓝荆安知道他必是一直关注着自己的院子,估计自己一出门,就有影卫通风报信去了。她干脆放开了心思,直接坐去了席子上,伸手给自己和青云哥哥各倒了酒,向石桌对面的萧青云一举杯,一杯酒直接灌进了喉咙。

    萧青云并不开口劝她,只陪她同样将一杯薄酒收入腹中,然后将小食推到她面前。暗夜里,蓝荆安很想向他倾诉,但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她叹了口气,又饮了一杯。

    一口气连喝了三杯之后,萧青云伸手拦她:“再多,你就要醉的不起了。”

    蓝荆安几杯下肚,话也放肆了许多:“醉倒也无妨,反正你也不会弃我一人睡在亭里。”说罢,又给自己满了一杯,一仰头喝了下去。

    萧青云无奈的摇摇头:“你若是醉了,我只能把你抱回去,到时候全府的人便都会看到了。”

    若是平日的蓝荆安,听闻此话肯定就要罢手了。但她现在不退反近,干脆弃了酒杯,站起来抄起酒壶,一通猛灌,只求烈酒能浇灭她的痛苦。萧青云见她突然发狂,赶忙也起了身,把酒壶从她手中夺走,轻声责备:“我知你心中不易,但也不该这般糟蹋身子。”

    这壶烈酒灌的又猛又急,头晕的感觉不到片刻便升了上来,蓝荆安露出一个满意的浅笑,将被夺去酒壶的双手伸到萧青云面前。萧青云有些不明所以,将酒壶放下一边,抓住她的手。

    蓝荆安怔怔的盯着自己被萧青云握住的手,半晌才说:“真是干净啊。”

    这话一出,萧青云心中极是难过,他将蓝荆安揽在怀里,情真意切的安慰她:“不要忍着了,想哭就哭吧。”

    哭?为谁呢?她有资格么?若不是她在六年前的那一舞,她怎会被綏帝赐婚,从而惹上了宇文墨渊,造成他痴迷纠缠,直至今日死在自己肩头?若不是因为她表露对青云哥哥的心思,一直为他们遮风避雨的定远侯府又怎会落得个九族尽诛、满门磔刑的结局?

    母亲的谶语还真是灵验啊。一人掀得九州反。如果没有她,是不是二十年前的乾国不会覆灭,而今日的大雍也能依旧存在?除了被她亲手杀死过的人,这二十多年间死于战争与动荡的无数冤魂,就真的和她没有半点关系么?今日的胜利,明日的荣耀,她又是踩着什么才一步步得到的?

    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几年的爱恨离合,最终换来的不是蓝荆安的笑容或泪水,而是一声沉重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