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谢维宁和尹泉人不知鬼不觉的回到迎宾馆房间里时,尹泉早就吓得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他实在忍不住,抱怨起自己不靠谱的主子来:“主子,下次您可千万别干这种事了,小人我还没活够呢。您说这才来永华城的第一天,您就这么大胆。您别忘了,现在那个白卿云也住在侯府里,要是被他抓了,咱们怕是连大夏都回不去了。”

    谢维宁脸上还挂着笑,轻轻打了尹泉的头一下:“看把你给吓的,咱们不是顺利回来了么?我以后不出去就是了。话说回来,你说,我要是向大雍綏帝求娶那个丑丫头怎么样?”

    尹泉吓的手一哆嗦:“哎呦,我的主子,您别想一出是一出了。是,依着目前夏国的实力,您要是要求和亲,綏帝不可能不同意。但您看看您挑上的人,且不说她眼瞅着下个月就要成为西陵王妃了,就冲她定远侯独女的身份,綏帝也不能应了。要不然岂不是把白玉关都送给了咱们夏国?宇文家的人,虽然不聪明,但估计也没那么傻。”

    谢维宁自己也知道,泄了气,眼角耷拉下来:“我也就是这么一说。”

    尹泉又劝他:“主子,这么多年了,您怎么还老想着她?她有那么好么?皇上都催了您好几次了,就算不成亲,找几个姬女伺候您一下也是好的。”

    谢维宁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你说她就是个丑丫头,鬼心眼还不少。但不知怎地,除了她,别的女人我都不觉得可爱。不过你放心,这是我最后一次为她疯狂了。”

    尹泉知道这种事劝也白劝,反正谢维宁也不会娶白依阑的,他用不着跟着瞎操心。

    这一夜,谢维宁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想起了九岁那年遇见那个丑丫头的情景。

    那年秋天他执意跑去平宁城,想看看和大雍一线的战斗是什么样子,没想到却遭了大皇子暗算。身为嫡长子的大皇子一直认为自己才应该是太子,而父皇迟迟不立太子的举动,让他彻底的恨上了谢维宁。趁他在平宁城的时候,买通城尹想要了他的命。好在他察觉的早,勉强孤身逃了出去。可惜他来不及去找正在会见平宁城守将的尹泉,只能留下了线索,让他想办法去救自己。

    他被大皇子的杀手追的走头无路,逃到了一处他也不知道位于哪里的深山老林。那时,他身上负了伤,已是精疲力竭,青色的衣服上满是血迹。当看到杀手快要搜到他的藏身之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就会那样悄无声息的死在那片林子里。

    是那个丑丫头从后面捂了他的嘴,拿自己的披风遮住了二人,依靠丑丫头金色的披风上面绣着的片片树叶,在秋日满地落叶的树林里迷惑了杀手,才让他躲过一劫。时至今日,他仍记得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别出声,我会救你的。”

    当两人没有了危险之后,夕阳中,他第一次打量救了他的小姑娘。她身量未足,贴身的红色猎装蹭的有点脏,一双小手嫩嫩的,眼睛笑起来弯成月牙的形状。她直接对他说:“刚才那个是夏国人,我认得他们的衣裳。要不是我出手及时,你就被发现啦。是我救了你。”

    他问她这是哪里,她为什么会出现。她摊摊手,用稚嫩的声音回答他:“这是大雍和夏国交界的地方,但具体是哪里我也不知道,我本来一个人骑马出来玩的,结果从哥哥常带我去的山坡上不小心滚了下来,山坡实在太高,我爬不上去,想找另一条路回去。迷了路,一个人走到了这片林子。”

    他问她叫什么名字,她狡黠的转了转明亮的眼睛,让他先说,他通过她之前的话,猜到她是大雍的人,怕露了身份,骗她说自己叫宁维,和家人走散了不知怎么到了这片林子。她看了他身上的伤,不肯信他。他只好又骗她说路上遇到了土匪,很努力的才逃过一劫。

    她好心的从身上翻出伤药和布条给他包扎。他很惊奇的看着她的手法,他没想到她身上不仅带着伤药布条还会有模有样的包扎。他问她,她家里是杏林之家么?她说是在军里学的。

    他再次问她的名字,她说自己叫阿阑,和父母哥哥住在白玉关。

    等她给他包扎好,天色已经渐黑。二人勉强找了一块平一些的大石,又捡了些枯枝败叶,试图点火取暖。他身上带着火折子,但却不会点篝火。还是她折腾了半天,挺立的小鼻子上蹭了一团灰才将火点了起来。

    他笑话她鼻子蹭上了灰,变得好丑。她伸手去抹,却弄的脸上到处都是,更丑了。笑的他肚子都疼。

    她把披风铺在大石上,两个人坐在一起取暖。她安慰他说,她的哥哥肯定能找到她的,到时他们就有救了。他笑话她太过自信,她坚持说自己的哥哥是最聪明的,又疼她,肯定能找到他们的。

    她把身上带着的最后半块点心拿出来分给他吃,两个落难的人像朋友一样的聊天。当他知道她今年也九岁却比自己小了几个月的时候,逼着她让她喊自己哥哥。她不从,说只能喊自己的哥哥是哥哥。于是他哄她,让她喊自己宁哥哥,说这样就不算坏了她的规矩,她倒是没有拒绝,真的喊了他宁哥哥,让他心里甜滋滋的。

    他取笑她说现在的样子,丑丑的,就叫她丑丫头好了。她生了气,也要拿灰涂在他的脸上,他一脸傲然的对她说,就算自己脸上涂了灰,也比她生的好看。她倒是有自知之明,先泄了气,撅着嘴赌气的坐在一边。他哄了她半天,她却还是对他凶巴巴的。

    她借着火光发现了他右眼的异色,一脸吃惊的说他两个眸色不一样。他有些生气,皇宫里面很多人都背着他说他是妖人,是夏国的祸害。就是因为他的这双眼睛,人人都不愿意直视他的眼睛。现在她竟然也这样说。

    她却盯着他的眼睛,说他琥珀色的眸子非常漂亮,还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他忐忑的说是天生的。她夸他是有福气的人,所以上天才会赐予他这般独特的眼睛。这个话,除了父皇和母妃,她是第一个这样对他说的人。他望着她真诚的眼睛,心底一阵感动。

    深秋的林里,黑暗中只有一束小小的火光,两个人又冷又饿又累的躺在披风上。他怎么也睡不着,她却困的不行,很快睡了过去。他看着她沉睡的侧脸,真的很感激上天让她出现在自己眼前。

    她睡起来手脚不老实。大概是夜晚格外的冷,她把小小的身子都凑到他的身边,像个八爪鱼似的,试图从他的身上获取那么一点点温暖。他也冷,但在宫里总是一个人睡的他,却不喜欢别人这样扒着他。他试图推开她的手脚,她却总在一会儿之后,又冲着温暖的地方蹭了过来。他无奈的任她抱着,她漂亮柔顺的长发扫在他的脸上,弄的他皮肤一阵痒痒,连带着心里也痒痒的。

    他甚至偷偷的想,要是尹泉先找了过来,那么他就捉了她去,让她在寂寞的皇宫里陪着自己。他就在胡思乱想中,闭了眼睛。没想到竟然第一次在身边有人的情况下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也是他先醒的,然后才把她推醒的。他说她睡相太差,害的他整宿睡不着。她红着脸,死活不肯承认。

    篝火早已熄灭,两个人相携着找了一阵,才发现一条小溪,解了口渴。等她洗净了脏乎乎的小脸,迎着朝阳,他觉得她真的很漂亮,不同于宫里其他公主美婢的秀美,而是一种散发着朝气活力的可爱,仿佛照亮了整个树林,让他呆在了那里。但他不肯承认自己看走了眼,还是喊她丑丫头,她也一如昨晚那般的对他凶巴巴的。

    两个人在林子里面漫无目的的到处乱转的时候,终于听到了尹泉他们的呼喊声。她望着远处夏国士兵盔甲反过来的光泽,慌的拉着他就要跑。他却不肯走,她急的不行,死命的拽着他的手。他没有办法,一口咬在了她的右腕上,让她松了手。她又急又怒,质问他是不是发疯了。他只能实话说,这些人是来救他的。

    她吃惊的瞪大了眼睛,知道了他是夏国人。她说以后再找他算账,转身便逃。这次是他伸了左手拉着她,不许她走,他想带她回夏国。

    她毫不犹豫的对着他的左手就是一口,他忍着疼就是不肯松手。还腾出另一支手费力的箍着她的身子。

    她的哥哥和夏国的士兵几乎是同时出现在他们两个面前。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白卿云。十二三岁的少年面对包围了他们的夏国士兵无所畏惧,手里的箭正瞄准了他。白卿云沉着的说,如果数三声,他还不放开他的妹妹,他就一箭射穿他的脑袋。

    她早已松了口,一个劲喊着哥哥,他犹豫了一下才放开了她。她像个受惊的小兽,很快蹿回了白卿云身边。白卿云将她护在身后,就那么举着弓和他对峙着,完全无视周围的层层夏国士兵。

    最后,还是他看到她小鹿般惊恐的眼睛,软了心,命尹泉他们撤了手,放了他们走。

    现在回想起来,这大概是这辈子他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他放了她,却再也没有了见面的机会。而他放了当时不知身份的白卿云,却没想到后来会给大夏带来多么强大的一个敌人。

    他慢慢的摩挲着左手上她留下来的咬痕,想着她如今的模样。她真的不丑,从来都不丑。这么多年,见了那么多女子,却只有她在他的心上留了痕迹,让他在夜深人静时总会想起。所以他才会忍不住磨着父皇,求了这个友安使,赶在她及笄的前一天到了大雍,只为能在她嫁人之前再看她一眼,再度过一次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夜晚。从今往后,他们就是路人了。

    可惜时光难倒回,他再也不可能轻易虏了她去夏国。但白卿云,总有一天,他会想办法让他死在自己手上,用他的血来祭奠夏国的众位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