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墨白和吴承恩回头望去,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抢将进来,一张稚嫩的年轻的脸庞印入眼帘。

    这少年头头戴一顶四方巾,眯缝着一双小眼睛,圆嘟嘟的脸上略带一丝骄纵之色,身上的蓝色绸缎长衫十分合体,腰间悬挂了一枚纳福玉佩,颇有古意,价值不菲。

    看起来最多十五六岁,明显的未成年,居然来嫖妓。

    虽说这古人成婚多数居早,通常男子十七八岁,女子十三四岁便开始寻媒问亲,但眼前这少年的年龄确实让周墨白口瞪目呆,后世像这般年纪,最多就是泡泡网吧,打点小架,逗逗同班的女同学,绝不可能到夜总会去找小姐的。

    难道千百年前的大明朝风气如此开放?青楼不需要检查身份证吗?周墨白震惊了。

    这样一个年纪,正是祖国的花朵,怎能让这些花朵在成长的道路上经受如此的诱惑和考验呢?

    周墨白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语重心长道,“小兄弟你几岁了?逃学来的吧?这个年纪应该好好读书、天天向上,努力学习、争考状元,你应该要有崇高的理想,远大的志向,怎么能够来这种堕落的地方呢……”

    少年口瞪目呆道:“兄台,小弟来此消遣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

    周墨白先是一愣,伸手在少年脑门上拍了一记。“倒霉孩子,好言相劝还听不进去了是不是?这里不是小孩子来的地方……”

    少年一下被拍蒙了,捂着脑门大声道:“我不小了!”

    “你哪里不小了?要不要比比看?”周墨白又是一记脑门拍过去,“你这个年纪最多就是玩玩初恋的时候,回去看看你的同窗中有没有中意的女孩子,兔子也要吃窝边草。听话,花魁不适合你,那是我们大人的游戏……”

    “凭什么……”少年见周墨白又伸手,迅速躲闪一旁,但口中却不让步,仿佛一只不服输的小公鸡。

    “两位公子!”老鸨在旁边插话道。

    “一边凉快去!”周墨白眼睛都不斜一下,面对争夺花魁的对手,一分一毫也不能退让。

    “我这里有的是银子,就是想见识见识青楼里的花魁长什么模样。”少年不服气地扬起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还较上劲了?”周墨白一拍腰间,“看见没,咱的钱袋也很厚实。”

    这时,一个清脆甜美的声音忽然在珠帘后面响起,如珠击玉鸣,宛若天籁一般。

    “两位公子,可否听如烟一句?”

    周墨白和少年同时扭头看过去,珠帘后面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若隐若现,虽然看不到面容,但从这清脆甜美的声音中可以想见花魁的绝色芳华。

    如烟?

    百花楼花魁!

    身边的老鸨赶紧吆喝道:“花魁如烟见客啦……”

    少年胖乎乎的脸上堆起孩童顽皮的笑容,眼中满是好奇:“如烟姑娘?”

    珠帘后的婀娜身影略微一沉思道:“两位公子,如烟虽流落红尘,却不愿将此身作价攀比,永嘉此地弈林风气颇盛,周公子听闻是弈林泰斗周源老爷的公子,家学想必渊源颇深,这位年轻公子来自外地,但风流倜傥举止不凡,看起来也是琴棋书画涉猎广博,不如两位公子对弈一局,胜者如烟扫榻相迎,说起来也算一桩雅事……”

    下棋?

    周墨白愕然半晌,盯着少年左看右看,忽然嘻嘻一笑:“不好吧。”

    少年嘴角微微一翘,翩翩笑道:“如烟姑娘提议甚好,在棋枰之上逐鹿中原,既不伤和气,又决出胜负,何乐而不为。”

    周墨白心中大喜,一时颇有像张飞一般仰天长笑的冲动,很遗憾旁边的吴承恩多半不会应承一句:“贤弟为何发笑?”

    少年灿烂的笑容里面带着一丝察觉不到的不屑:“兄台可否赐教?”

    周墨白撸起袖子,大声道:“有什么不敢的,掌柜的,拿棋盘来!”

    吴承恩在一旁喃喃道:“下棋?小兄弟你可知道,我这兄弟下棋……那个还是……还是很厉害的!”

    老鸨一看两边没有大打出手,喜出望外,立刻安排下人取来围棋,这百花楼虽是欢场,但来客爱好不一,琴棋书画什么家伙什都备着,虽不是什么好货色,但胜在还都齐全,众人还没坐好,下人便都将棋盘棋子准备好了。

    周墨白早已察觉到少年眼中的不屑一顾,心知对方是将自己当成了轻浮浪荡的公子哥,多半觉得自己的水平最多就知道征子打劫,和那位黄员外好有一比。

    不管怎么说,这种扮猪吃老虎的感觉真是太良好了!

    “兄台,小弟棋力有限,勉力和兄台讨教一局,不如让我先手如何?”少年胖乎乎的脸上带着绿色无公害的微笑。

    典型的试探!

    如果是在后世,周墨白一定会和少年客气半天,肯定要拼命说自己学艺不精承让承让之类互戴高帽的话。

    但今天既然是扮猪吃老虎,这个猪一定要装得像一点。

    “好说好说,你这点年纪让你先下也无妨,我一定会让着你点的!”周墨白索性装出一付二百五的样子,心底对这少年也有些好奇,打量一番,看穿着也是个富家公子,举止斯文,谈吐文雅,还颇有心计,就是不知道棋艺怎么样。

    少年听得周墨白爽快答应了,脸上也看不出欢喜,淡淡地笑笑,在棋盘上摆好四个座子后,正襟危坐,气度不凡。

    周墨白却是吊儿郎当地斜靠在软椅上,盘起二郎腿,神情悠闲地跟少年没话找话:“哎,你不知道吧,上次我可是和永嘉的一个高手下棋,足足赢了他一百多子。”

    少年不屑之意更盛,要知道这围棋盘上,黑白对弈,三五子胜负便是大输赢,若是赢下一百多子,这对弈双方棋力何止天差地远,那是如论如何也不会有机会坐到一起下棋的。

    在少年的心中,已经给周墨白贴上了吹牛皮的标签。

    吹出这般牛皮来,棋力高低可想而知。

    少年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也不多话,略一思索,便拈起一枚白子落在周墨白左下角六三路。

    小飞挂角,中规中矩的一手棋。

    周墨白心中暗自笑道,小样其实你也不用这么客气,拇指和食指像抓蚕豆一样拿起一枚黑子,举得高高的,眉头紧皱作思索状。

    少年看见周墨白拿棋的手势,哑然失笑,这是标准的菜鸟手势,毫不夸张地说,也就是刚入门的水平。

    黑子带着一阵风声,宛如一颗流星落下,响亮地拍在棋盘上。

    啪!

    周墨白的第一手棋竟然落在棋盘最中央。

    天元!

    中国古时棋坛谚语道:“金角银边草肚皮。”因为下围棋在边角上落子效率最高,愈往中腹,子效越低。比如说摆一个双眼活棋,在角上只需六个子,在边上需要八个子,在中腹就需要十个子。

    围棋对弈乃是黑白双方轮流落子,谁的棋子效率高,胜利的天平自然就偏向哪一方。

    因此,古人下棋基本都是先占角,后占边,最后占中腹。

    周墨白这一子落在天元,在数百年前的大明王朝,绝对是欺师灭祖离经叛道石破天惊的一手棋!

    这个时代不会有人知道,要到公元一千九百多年,在日本岛国的土地上,一位来自中国的横空出世的天才吴清源,在对阵本因坊秀哉第二手才下出这一手充满想象力的棋。

    果然,周墨白不怀好意的这一手棋取到了相当好的效果。

    珠帘后面转来轻轻的一声“啊”。

    少年抬起头来,脸上先是惊讶、愕然,然后渐渐转变成不解、疑惑,再渐渐转变成愤怒,他抬起头,哆嗦的话里还强自保持着优雅的风度:“兄……兄台,咱……咱这不是下五子棋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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