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七章望不尽(一)

    因为已经死去的王皇后,对太子,王方翼有些尴尬,毕竟王皇后不是他远房的堂妹,隔得很近的。

    这是武则天得势,若是王皇后得势,以他的才能,早就成为权臣之一。

    心里面还是很佩服,这不是在地图上一圈,哦,跑了快半年,才跑一万来里路,还是骑兵跑的。那有那么容易,许多地方自己自认为很了不起,可就是想不明白。

    将李威往肃州城迎接。一路上李威与王方翼做了攀谈,对朝廷的局势,离得远,不是很了解,可能从朝廷邸报上知道一些。李威心中有数了,对老二有些寒心。

    其中的关节能想清楚,牵扯到夺嫡,什么丑陋的事都有可能发生。比如后世,秦桧害岳飞,没有赵构指使,那么大的功臣,真敢以莫须有罪名杀害?怕啊,我宁肯要半壁江山,总好过父亲哥哥回来。

    再比如没禄氏的心态。

    岂能说她***?看到自己杀吐蕃士兵时,她同样心痛。可不救出自己,赞普又死了,论钦陵持这个大功回逻些城,真有可能什么事都做得出的。吐蕃再大,那怕囊括了河西走廊,不是她的江山,而是成了论钦陵刀下之鬼,还谈何意义?

    但是很心寒,自己对这个老二终是不错的,若要对付他,不象母亲,早就让他流到那个旮旯里***去了。再说,可是***万将士生命,自己疏忽是一部分,可他的插手才是关健,至少有五六万将士,是因为此事牺牲的。

    没有说,没禄氏临离开特地嘱咐过,就是怕他义气用事,会坏了事。

    想到这里,抚摸了一***上的披风,还真有些想念了。

    到了肃州城,歉意地说道:“过段时间,孤看一看,能不能拨出一批粮食。不过这几天还要劳烦一下王使君。”

    即使从青海运粮,到肃州,路程也不近。不过六千大军驻下,每天消耗将是惊人的,对刚刚遭受过蝗灾的肃州,无疑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不敢,殿下过谦。”王方翼很温和地说道。

    两人一路攀谈过来,甚是投缘。当然掏心窝的话,皆不敢说,可彼此的欣赏,还是能感觉到的。

    然后开始休息。

    逃到此地,不但李威,连李谨行也因为精神放松,全部软了下来。跑不动了。而且很多将士受伤,各种兵器的伤,以及冻伤,还有爬山越岭,从马背上摔下来的跌伤。

    十有***都受了伤,包括李威在内,身上冻坏了多处。倒是没禄氏,跟了李威那么久,安然无恙。此事让没禄氏很是得意了一阵子,怎么样,还想不想打到我们逻些城?

    还有少数人受了重伤。

    这个要医治,为此王方翼又会头痛,李威不大管了,能者多劳。另外,就是撤回青海,裴行俭想到,李威也想到了。论氏兄弟疯狂了,对自己誓在必得。无论前来攻打肃州城,或者从张掖道截断自己归程,都有可能。但同样不管,青海有裴行俭坐镇,不会想不到的。

    不是淡定,是对自己定位很清楚。

    自己是聪明还是不聪明,不知,可智商第一无法与母亲相比,第二无法与没禄氏相比,甚至也比不上裴行俭。不算太坏吧,大约与父亲相仿佛。中上之资,再加上后世的一些知识,所以才显得出众。这一路为了逃亡,大脑整个在开动,有可能连脑细胞里的灰色区域都活动了一二。到了此地,什么都不想想,只想好好睡一觉。

    越过祁连山,还没有到肃州,但天黑了下来,备了晚餐,然后倒下在蒙头大睡。

    六千来人鼾声如雷。

    王方翼小声对手下下令:“各营戒备,但声音必须轻,谁要惊动他们休息,某拿谁试问。”

    “喏!”侍卫同样小声地下去,可是看着大营方向,眼中充满了尊敬。这可是一支从吐蕃头号战神手中,并且在二三十万大军围困之下,奔波了一万多里路,逃出来的将士。就抛去这份神奇不提,这一路多次血战,破围之战,大非川城之战,汉哭山之战,玛多城之战,伏俟城南之战。何其容易?

    岂止是他们唐军,就是随行的一群胡兵听完事情经过后,一个个眼中悚然起敬。

    服啊,草原上的民族最服气的就是强者,这一支军队无疑是强者中的强者。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纷纷起来。

    看着王方翼让手下准备早餐,李威歉意地说道:“又烦劳王使君了。”

    态度很谦和,王方翼连忙说道:“殿下,你不能再这样客气,再客气,臣承受不起啊。”

    可心中好感又增加了一份。心想难怪听闻他身陷重围后,青海将士兵痛哭流涕,甚至几万人都没有犹豫一下,就准备从承风岭出去,与论钦陵拼命。换自己,也心动啊。

    这样的太子,一旦登基,还真有可能是大唐的福音。

    李威活动了一下,身体还是很软。

    然后到了肃州城,不但身体软,连脑袋瓜子都空荡荡的。真有些用脑过度了,过了两三天,才想起来,得给父母亲,东宫的几个妻妾写信报平安。写完了信,大约将过程交待了一遍,还没有裴行俭写的详细。出来了,立功了,作为自己,就不能表功,儒家的教养嘛,内敛。然后老规矩,没有其他礼物,可带了许多战马出来,大浪淘沙,这批马让自己糟蹋了,还是良马,休养一下,每一匹马都是不错的。

    从中选了十几匹,一人一匹,父母亲,以及几个妻妾,至于这些良马,是用来打猎的,或者用来拉马车的,不管了。然后到老三老四,想了想,老二也送了一匹。脑海里又浮现出没禄氏一句话,孤芳自赏,这是略略有些讥嘲的,意思你得扮大度、清高、仁爱、包容。让大臣看,让百姓看,反正这一战过后,想低调也低不起来,索性将你的风头推到巅峰。然后在青海旁观,暗中做一些小布置,坐待时机。

    就这四个字,包含了那么多意思。

    所以李威特想念没禄氏,不是异国情调,自己身处这个位置,要么如愿以偿地登基,要么逃跑,不能退,一退死定了。老二登基,以他现在的心性会不会饶过自己?

    这个如愿,不仅是需要狄仁杰替自己打点,裴行俭教导自己军事知识,还需要一个善长权谋的高手。可这个高手,天下间除了母亲外,有几个人能及这个成长起来的没禄氏?

    为什么是吐蕃人呢?

    马与信送了出去。继续休息,就听到黑齿常之率领三万大军前来迎接,心中终于塌实下来。

    张掖三道不大好走的,大斗道被唐朝军队扼守住。有了三万大军,论钦陵只好望洋兴叹。

    到了四月下旬,黑齿常之军队终于到了肃州城,可是李威愣住了。三万人可不少人的,不奇怪,可打那么老远的,怎么一片红?东南风十分紧,就象一道道红色的波浪一样,在起伏翻涌。

    渐渐近了,黑齿常之冲了过来,打老远地就喊道:“殿下,殿下,殿下。”

    冲过来,马还没有勒停下,就翻身下了战马,身体庞大,重,再加上盔甲大,更重,“咚”地一声,胆小的能让他吓一跳。然后伏倒在地,大声号叫:“臣有罪啊,有罪啊,不该听李敬玄那厮的指挥,将军队交出去啊。”

    “你起来,”李威伸出手,肯定没有本事将他强行扶起来的,温言说道:“黑齿将军,孤也听说你一些事迹,孤很感动。”

    黑齿常之一听,忽然大哭起来。

    这是喜极而泣。

    王方翼站在旁边观看,心里想到,此乃是一条真汉子。

    哭完了,又走到李谨行身前,说道:“谢过李将军。”

    “哪敢,哪敢。”

    李威这才看着身后三万大军清一色的红披风,好奇地问道:“黑齿将军,这是……”

    “这是裴侍郎听闻殿下系了一条红色披风,于是让我们三军一起系上,还真好看。”

    “……”

    摸了一下大脑门子,心里想到,若是没禄氏听到后,肯定会笑掉大牙的,可不敢揭破啊,只好看着这三万条红披风,十分拉风地在风中翻动。

    又与王方翼告别,含蓄地说了一句:“王使君,你也是一个文武双全的大臣。肃州有你,乃大唐西大门之幸哉。”

    点到为止,心中有数就行。

    “谢过,”王方翼心中一热,欠身说道。

    大军蜿蜒而行,终于回到鄯城,远远地,无数百姓将士前来夹道欢迎。在人群中,李威眼尖,还看到野辞明月挤在人群中,不懂,心里面估猜着这个场合不好上前的,看到太子在看她,于是在人群中施了一个大礼。

    学起来蛮快的,这一礼有些中原人味道。

    可同样也不好上前搭话,于是微笑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裴行俭迎了上来,说道:“擂鼓。”

    唐朝也有军礼,不是后来的西式军礼,普通的士兵见上属单腿下跪,官员还是以官场上礼节相见,要么捶捶胸,拱拱手,算是上级对下级嘉奖鼓励了,或者也算是普通的军礼。

    但正规的军礼却有很多种,亲征类于上帝(中国古代的神仙,非彼上帝)礼、宜于大社礼、告于大庙礼、禡于所征之地礼、軷于所国门礼、告所过山川礼、宣露布礼、劳军将礼、讲武礼、田狩礼、射于射官礼、观射于射官礼(一是亲射一是观射)、出征礼、遣将告大庙礼、祀马祖礼、享先牧礼、祭马社礼、合朔伐鼓礼、合朔诸州伐鼓礼、大傩礼、诸州县傩礼。

    按理说,需用很隆重的礼仪来欢迎这支大军重新回到青海。可是裴行俭,想得很清楚的,欢迎一下即可,心中有数就行,没有必要在青海过于张扬,以免京城那位又不快。

    敲鼓算是欢迎。

    然后上前见礼,又让将士将受伤的士兵从马背上扶下来,还有许多士兵到现在伤势没有好。

    李威冲四周拱了一下说道:“孤之所以能返回来,也要感谢各位浴血奋战,将吐蕃大军拖住。”

    实话实说,自去年冬天起,裴行俭一直指挥军队在交战,其实冬天交战对唐朝军队没有利。这一战打得十分惨烈,带出来十八万人,除了一万多点的士兵不适应高原的气候,遣散回去外,包括自己突围出来的将士,只剩下八万来人。所以裴行俭不得不将防线收拢起来。

    但若不是自己,裴行俭就没有必要冬天出兵。

    想暖人心,自己得真诚。没有人是傻子,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反而起反作用。青海的一干将士更是感动,还是殿下好啊。

    接回了鄯城城中。

    诸将坐定,李威回来,要安排一下下一步计划,现在青海终于安定下来,李威为主帅,裴行俭为副帅,没有二帅掣肘的情况。

    李威看着大地图说道:“裴侍郎将防线收一下,做得很好。也战到现在了,孤也不想打了。”

    有些将领听了莫明其妙,难道太子这一跑,胆子跑小了?

    看到他们疑问的神情,李威说道:“不是孤不敢战,是暂时不需要战。若孤猜得不错,吐谷浑这一次基本算是垮掉了,这是大好的机会啊。”

    不错,不错,裴行俭含笑不语,但心里说道,殿下又有长进了,这个思路与自己想得差不多,已得到一些兵法的精髓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