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陈曦那边接了烈一暗中送来的信,避开丫鬟躲在屋中读完,这任由肖念媛如何辱骂都安之若素的姑娘,受尽不相干之人风言风语都不曾变色的姑娘,竟终于允许自己放肆痛哭了一场。

    纵然陈曦比烈云年长五岁之多,可到底也只是个年仅十八岁的姑娘,出事那年刚刚及笄年满十五,骤然从天堂跌入无间地狱,这三年来又过得这般辛苦,陈曦又怎能不觉得委屈不觉得痛呢,纵然为了不让爱自己的亲人们担心,勉强装出坚强模样,可每每想到自己情定一生的烈风生未见人死未见尸,陈曦就觉得对这世界再无留恋,身上的冷漠和死寂一旦滋生起来,挡都挡不住。不止一次的,陈曦想着,若自己彻底闭上眼睛,是不是就能在另外一个世界找着烈风,可每次看见父亲母亲和小弟望着自己那关爱的眼神,陈曦只能一次次放弃这样的想法。

    烈云的这封信,如同给陈曦绝望又黑暗的生命重新点亮了希望之灯。得知那个小时候每逢见着自己,就乐呵呵围着自己转用能把人心都软化了的童音甜甜叫自己”曦姐姐,曦姐姐“的小姑娘,并未如同别人以为的那样厌弃了自己,且还愿同以往一样同自己亲近,又听得烈云对烈风生还还抱有希望,纵然知道这或许只是烈云在宽慰自己,可仍觉得心中熨帖。却不知道,世道艰难,人活不易,有你意想不到的幸福或许就在某个转弯处等着你。

    把心中伤痛哭尽,陈曦想起烈云信中所言处境之事,心里又担心起来,遂写了回信,按照烈一交代的联络方法,在约定好的日子把信偷偷埋在了府中花园最大一颗桃花树的下面。陈曦本就是心思通透之人,为防书信万一落入歹人之手给烈云带来麻烦,并未在信中多问烈云身边究竟发生何事,只在信中谢过了烈云为母亲挑选的生辰礼和对自己的关心,并嘱咐烈云不管遇见何事,毋必保护好自己。又道自己已知烈云心意,若无急事,勿再轻易让人送信,以免让歹人知晓生出危险。至于那肖念媛,也不过是为情所困求而不得的可怜人一个,让烈云不必在意。自己往后也会保重自己,等着烈风归来的那日。

    而到了林菲菲生辰那日,陈曦捧出了那对祖母绿手镯送给母亲,并未透露此乃烈云所送,只说是自己那日在多宝门买的。林菲菲向来不注重这些身外之物,不知其贵重之处,只看是闺女孝顺自己的,备感欣喜,并未细看就欢欢喜喜戴在了手上。陈启泰和陈阳父子俩就更看不出此间门道。只陈曦身边的侍婢雁儿,心里嘀咕,那日姑娘是去了多宝门,可遇上了肖家那跋扈最后连门都没进啊,姑娘又是什么时候去买的呢?也亏得雁儿心大,想了一瞬,许是姑娘后来又派了别人去买的吧,心里把此事掠过不提。

    烈云自然不知道自己写的一封信给陈曦的心理带来了怎样的变化,只读了陈曦回给自己的信,心里对这未来的大堂嫂在原来的喜爱之情上又多了一层敬重,身处逆境挺直行,怜己及人心清正。也按陈曦叮嘱,未再让烈一送信。

    还有一事,则发生在几天前。

    紫庭院所有的丫鬟都是一年前程锦思从人牙子那新买的,一开始并未来得及安插人手,这一年来看烈云与众人相安无事,倒也没了培养眼线的心思。

    烈云身边的四个一等大丫鬟,翠竹和墨菊乃烈府暗卫,早在新仆进府时就已偷天换日,混到了烈云身边。而红梅和紫兰则是实打实的与崔府签了卖身契的仆俾。

    这二人,红梅性烈,紫兰性温,这一年相处下来,烈云觉得二人应该并不知程锦思送药的真相,也非程锦思之人。可到底此事干系重大,不可有丝毫疏漏,所以烈云也并未轻信二人,而是悄悄叮嘱了墨菊和翠竹暗中观察。

    这两个多月来,烈云除了刚开始在梦中有过几次失控,但也都被墨菊和翠竹及时叫醒,没出什么乱子。后来慢慢的,烈云学会了控制自己在梦中的情绪,虽然每次都是在即将闯入母亲所在的屋子时就会突然被一股大力撕扯,头痛欲裂,但烈云已经不再像最初时用力挣扎与之对抗,而是强迫自己从梦中醒来。

    所以,每晚也就无需墨菊和翠竹一同值夜,而为了不引起红梅和紫兰的怀疑,烈云也存了考验二人的心思,就安排四人两两为伴,晚上轮流担起守夜之责。

    也是事有凑巧。这晚,正好又轮到墨菊和翠竹了,红梅和紫兰晚上侍候完烈云洗漱,待烈云上床安置妥当,就退出了正厢房回屋歇着去了。

    墨菊向来贪嘴又嗜辣,当晚大厨房做的晚膳里有一道辣子鸡丁,烈云虽爱辣,但喝了这三年的汤药,肠胃早已禁不得这辛辣之物,浅尝了几口就推去了一边。翠竹红梅和紫兰也都不喜吃辣物,这道菜就全都便宜了墨菊。

    墨菊高兴地抱起盘子坐在一处就吃,边吃边辣的猛灌茶水,鼻涕连着眼泪一块往外涌也不在乎,竟把那一整盘的辣子鸡丁给吃了个精光,可谓心满意足。

    可大概到了夜里子时,这吃进肚子里的辣就开始闹腾了,短短半个时辰,墨菊已记不清自己到底上了几趟茅房,怕惊了烈云,只好换翠竹去睡里间脚踏,自己捂着肚子蜷在外间床上,低声哼唧。

    翠竹气墨菊管不住嘴,可看墨菊那难受样又实在心疼,深更半夜地也没法出府请医抓药,只好起身去小厨房给墨菊找热水灌汤婆子暖肚子。

    就在翠竹从小厨房灌好汤婆子急急往回走时,路过红梅和紫兰居住的侧厢房,突然听见屋里有嘀咕声,响起烈云嘱咐之事,翠竹使出身法攀上房顶,把瓦片悄没声揭去一片,听屋里二人说话。

    原来,二人正在为烈云抱不平,不但埋怨那寒露,言语间对程锦思竟也带出了几分不满。人心非铁,这一年来,烈云对待紫庭院的下人们,一向温和宽容,逢年过节的还经常有赏赐,不像芬芳院的崔婉凝,院里丫鬟稍有疏忽,就对其非打即骂,纵使其父崔净治家以和为贵,但架不住后院是女人的天下,有程锦思惯着又在后面帮忙遮掩,要不是上回出了清莲膏的事,崔净还一直以为自己有个乖巧又懂事的女儿。

    所以,对中秋夜发生之事,二人一直耿耿于怀,而寒露每日来紫庭院为烈云熬药,只要二人碰上,必得拿言语刺一刺寒露。

    二人说了一阵,就慢慢停了话头各自睡了。翠竹把房顶瓦片重新盖好,再摸摸手里的汤婆子,在这初冬的夜里,早已凉透。

    次日烈云醒来,翠竹觑个机会偷偷把此事告诉了烈云,烈云心内宽慰,但言道,且慢向二人敞开心扉,时机还未到。

    只是从那之后,烈云和翠竹墨菊对二人更加亲近,红梅和紫兰虽不明就里,但能得烈云认可,心中也万分高兴。

    十月已过,今天是冬月的第一天,天气已经变得寒冷。定京城内的穷苦人家只能往身上多套几件衣服御寒,也只烧得起便宜但冒浓烟的烟煤,而那些官宦之家富庶之人,已在府中各处烧起了暖和的地龙,屋内火盆中烧的也是烟少的贵炭。

    程锦思早为烈云抄完了佛经,重新讨了崔老夫人喜欢,也又仔细管理起府中庶务。府中今冬取暖所需之炭早已备好,一大早程锦思就亲自领着小丫头们给紫庭院送了来,看丫鬟们把炭给烧上,烈云屋里暖和了,又嘱咐几句才带人离开。

    等屋里没人了,在一旁侍候的翠竹问烈云道,“郡主,萧公子所说的三月之期已到,不知何时才能为郡主彻底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