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看可不得了,原来是以前烈云送与崔婉凝的一盒清莲膏,因清莲膏实在贵重又难买,所以崔婉凝一直舍不得用,只放在梳妆台上,每日捧在掌心摩挲一番,再搁在鼻尖嗅过即完。可昨晚这盒宝贝不知怎的竟骨碌下去了梳妆台底下,里面的香膏一夜之间全流光了。

    也合该这事倒霉,崔婉凝虽才刚十岁,可也到了爱美的年纪,平日里就怕自己装胭脂水粉的瓶瓶罐罐不小心掉地上给碎了,尤其怕这盒清莲膏磕了碰了,就在梳妆台底下连同周围的地上铺了块羊毛毯子。

    这么久以来,丫鬟们都分外小心,倒还真没往地上掉过什么,可谁知能这么巧,昨晚偏就这盒最贵最难买的清莲膏摔了,膏体流了一毯子,直香的这主仆三人一起睡了个昏天暗地。

    崔婉凝当时就炸了,也顾不上平时程锦思教的那些大家闺秀的规矩,先是“嗷”一嗓子哭自己的清莲膏,然后就逼着杨枝和海棠问到底怎么回事,睡前怎么没把梳妆台给归置好,夜里怎么就睡那么死,连香膏毁了都不知道,杨枝和海棠也正发懵呢,俩人真真是有口难辩。

    到这还没完,崔婉凝在芬芳院里闹够了,又跑去了仁德院。也巧,崔净因中秋夜之事对程锦思一直心有不满,白日上完衙回府,连着夜里就一直歇在外院,这两日看程锦思诚心为烈云抄佛经祈福,心也就软了下来,昨晚下了衙就回了仁德院,陪程锦思一起用了晚膳,二人就一同歇了。

    崔婉凝从起床到现在还没梳洗,在自己院里又是一番折腾,早已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跑去仁德院找母亲程锦思的时候,正好撞见父亲崔净出院门要去松鹤堂用早膳。

    崔净当时就怒了,直呼“不成体统”,再听了事情经过,竟只是因为一盒香膏,更是气得向崔婉凝斥道,“你小小年纪,不说多学闺阁之事,不好好修炼女子的德容颜工,竟为了一盒香膏,让自己,让自己……你母亲平素是如何教的你!”崔净对女儿已气得不知如何措辞,最后更是连程锦思一块给气上了,说完也不去松鹤堂用早膳了,招呼青山拿好上衙的衣物,拂袖而去。

    崔婉凝心里本已委屈至极,如今听闻父亲非但不安慰自己,还句句都是严厉斥责之语,更是伤心地眼泪如断线珠子般往下掉。

    小姑娘边抹眼泪边跑进院子去拍母亲的房门,可方才在院门边崔净所说的话,程锦思已听个一清二楚,心里先是怪崔婉凝竟把那么贵重的清莲膏给毁了,可毁了也就毁了,回头再让烈云送过一盒来也就是了,可你闹腾什么呀,我好不容易才使得你父亲回转心意到屋里来与我和好,被你因为一盒香膏这么一搅和,前功尽弃,连我也给怨上了,怪我没教好你。

    程锦思心里也有气,就隔着房门对自己女儿说了,你父亲训斥的对,还不回院里拾掇一下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崔婉凝从醒来到现在,就接二连三的受打击。父亲一个大男人,从来不逛胭脂水粉铺子,不知道清莲膏的贵重,觉得我胡闹也就罢了,可母亲怎么也这样,不出来安慰安慰我也就罢了,给句话,说过两天再给我买一盒也成啊!

    小姑娘擦了擦脸,也不哭了,蔫头搭脑的回了芬芳院,把自己往屋里一关,谁叫也不开门,更别提去松鹤堂用早膳了。

    杨枝和海棠还惴惴的躲在一边,想昨夜里究竟是怎么个事,柳叶和忍冬一看,不行啊,老爷生气走了,夫人闭门不出,小姐谁也劝不动,得了,去找老夫人吧,柳叶这才来了松鹤堂。

    崔老太爷听完,面无表情,表示不能理解,怎么一盒香膏就能引出这样的乱子。崔老夫人听完,则不知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气崔净和程锦思就因一盒香膏,让自己孙女委屈成这样,可想起崔婉凝有点事就闹腾的那张牙舞爪样,又忍不住想笑。

    烈云看了崔老夫人的神情,说话了,“噢,原来姨丈和表妹没来崔祖母和崔祖父这用膳,是因为这事啊。也是,表妹刚到爱美的年纪,清莲膏又一盒难求,平白损了,表妹自是心疼坏了。”说到这,烈云语气带了一丝遗憾,“可惜,我屋里的清莲膏今早也刚被用的见了底,否则倒是可以先拿去哄一哄表妹高兴。”

    崔老夫人听言,高兴地摸了摸烈云的头,“好孩子,婉凝作为妹妹,平日对你却总没有个妹妹样,难为你还如此为她着想,婉凝能有你这么个姐姐,真是她的福气。”

    烈云脸上适时露出了姐姐对妹妹应该有的宠溺,“崔祖母快别这么说,婉凝妹妹还小,我在烈家又没有其他姐妹,合该把婉凝当作我自己的亲妹妹来宠着。不就是清莲膏么,等哪天得空出了府,我再买来送与表妹就是了。”

    崔老夫人听到这,仿佛想到了什么,抚掌对烈云道,“对啊,那什么膏来着,没了再买就是,咱们崔家现在就你们这两个姑娘,要是连盒香膏都用不起,传出去还不让人把牙给笑掉了。我看也不用等哪天了,正好你们从坛济寺回来还没出过府,”崔老夫人扭头吩咐鼓瑟,“去芬芳院把姑娘请来,就说老婆子让她来用膳,用完膳了,让她表姐带着她出门,姐俩一块去买那什么膏去。”

    鼓瑟领命去了,老太太又转向烈云,“老婆子我是逛不动了,你们小姑娘家家的胭脂水粉我也用不上,至于你姨母,她忙着抄经,也别去打扰她了,待会用完早膳,你就带着婉凝,你们姐俩出门,今日随你们去逛随你们去买,让鸣琴跟着你们,所有的账都从我这走。”

    烈云推辞不过,只得受了崔老夫人的一片好意。

    一刻钟过去,鼓瑟回来了,后面跟着的崔婉凝已在丫鬟们的服侍下,收拾利索。一进门,小姑娘就像乳燕投林般扑向了崔老夫人怀里,“祖母祖母,你真的答应待会让我去买清莲膏了?祖母最好了。”

    崔老夫人笑呵呵搂了自己的小孙女入怀,爷孙俩一番亲昵。

    烈云眼中露出艳羡之色,又掩饰了去。

    因方才之事,用罢早膳,辰时已过。崔老夫人对二人嘱咐一番,尤其叮嘱崔婉凝出门要听烈云的话云云。虽然心里不服气,可知道今天能出门去买清莲膏都是托了烈云的福,而且百花阁那个地方,有烈云跟着肯定比自己一个人去好使,小姑娘还是别别扭扭的点了点头。

    回院子各自换了身出门穿的衣服,到了二门,专供崔府女眷出行的马车已备好,烈云带墨菊一辆,崔婉凝带柳叶和鸣琴一辆。车把式响了鞭子,两辆马车出了崔府,转出八角胡同,拐出朱雀大街,向正阳大街而去。

    正阳大街可称定京最繁华的一街,街上各式铺子林立。衣,有全定京最精致的男女成衣铺子华服坊;食,有令好口腹之人垂涎三尺的醉仙居;住,有能令出门在外之人无论贫富,皆能感到宾至如归的望乡楼;而售卖不重样首饰的金店多宝门和拥有独家秘方制作胭脂水粉的百花阁,则引得全定京的女子为之疯狂。

    其中望乡楼和多宝门都是大宣立国之初就有的百年老店。华服坊和百花阁则起于明德十二年,延续至今,背后主家依然神秘未知。醉仙居则是三年前突然出现于正阳大街最繁华的地段,背后主家也从未现身于人前,只知其出手极其阔绰,从醉仙居的里外装饰就可见一斑。

    墨菊和翠竹打小就被当作暗卫培养,学成出山又被派来崔府保护照顾烈云,外面的繁华自然甚少见到。此时正是各家铺子开门迎客的好时候,坐在马车中听着外面的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墨菊终是忍不住心痒,伸手偷偷把马车帘子撩开了道缝。

    烈云知晓墨菊性子,也不管她,正好自己这三年来也不常出府,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看看这定京城比之三年前都有何变化。遂就着墨菊的手,透过帘子缝儿也往外看去。

    街上人多,马车一间一间铺子缓缓路过,此时正好经过多宝门,烈云对金银饰物没什么兴趣,只一眼随意掠过。

    可正是这一瞥间,多宝门前一个熟悉的背影令烈云愣住了。